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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李梅亭阻止她,他不忍见她二度哭着回来,提议干脆由他蒙面,夜探严家当铺偷夜明珠。

  李梅秀立刻拒绝,严家当铺中卧虎藏龙,个个身怀武功,连尔雅温文的公孙谦都能以一柄扇打碎一堵墙,她甚至怀疑连娇小的欧阳妅意也有一身好功夫。能在当铺业界中独占鳌头,成为南城最大当铺,严家自然有一套自卫之术,否则客人来来去去,龙蛇杂处,有些家伙带着恶念上门,明着说要当,暗着是来抢,见多风浪的严家当铺皆能轻易解决,何况是一名偷儿?

  李梅亭若上严家当铺行窃,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我去。”她擦干眼泪,按住李梅亭的肩,不让他起身离开家中。

  “阿姊——”

  “最后一次。”她嘴里说着,字字坚定。

  “阿姊……”

  “我去。”她用力吸气,重申。

  “我在门外接应你,东西一到手,我们就连夜赶回西京。”李梅亭也有所坚持,不让李梅秀一个人独自承担。

  “我不走。东西一到手,你拿回西京去脱手,将老宅买下来,我要留在严家当铺。”至于还差的一百两,姊弟俩再以其他方式来凑。

  “阿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走?你留在严家当铺干什么?!你想被他们活活打死吗?!”偷到东西当然就该脚底抹油溜了,留在案发地,不是摆明要让人捉起来送官吗?!

  “我不走!”

  应该说,她无法走,她离不开严家当铺,她不小心,将心典在里头,她没办法舍下她的心。她不能走了,走了,她就会变成一个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不要说傻话!你脑袋坏掉了吗?!被查出来是你偷走古玉环和夜明珠,严家当铺里的人怎可能放过你?!当然要在事迹败露之前快逃呀!”李梅亭很清楚被偷被骗的受害人有多愤怒不甘,他们出手之狠,比痛欧杀父弑母仇人还要更重,他不能留李梅秀面对这些,一定要带她一起逃!

  李梅秀困难地摇摇头,“梅亭,我真的走不掉……我想一辈子待在那里,那里有他,我想要……留在他身边。”

  留在噙着教她眷恋的笑靥,告诉她,“梅秀,我也喜欢你”的公孙谦身边。

  李梅亭没听懂她口中的“他”是谁,那些是李梅秀没有向他吐实的部分,他更在意她句子里“一辈子待在那里”这几个字。

  “你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那里,他、他们不可能留一个偷儿在铺子里!”呀,他警觉自己失言,忿忿地重咬自己的舌头一记当做处罚。白痴呀他,说啥偷儿不偷儿的!

  “我知道,要是他们查出古玉环是我……偷的,他们会好生气、好愤怒,或许赶我出去、或许把我送官严办……”

  “那你还敢留下来?!”李梅亭瞠眼问。

  “我走不掉……”即便明白自己的下场,她仍存有一丝丝希冀,说不定,没有会发现东西是她拿的,她不承认就好了……

  只要别是公孙谦开口问她,她就能理所当然的扯出一句又一句的谎言,面对别人,她能说谎,面对他那双清澄正直的眼眸,她半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不承认自己偷走古玉环,公孙谦会信她的,一定会……

  “阿姊……”李梅亭还想劝,李梅秀已经没有心情听,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步伐与她回来时一样沉重,跨出门槛,游魂般地飘回严家当铺方向。

  李梅亭哪可能眼睁睁看阿姊独自涉险,他不顾她的阻止,马上跟了出去,悄悄尾随其后,视情况而采取行动,若苗头不对,就算是打昏阿姊,他也要带着她一块儿逃命去!

  李梅秀一步一步,缓缓地、慢慢地,都好像蹬着铁制的重靴在走,一步一步,举步维艰。

  当铺里,发觉古玉环不见了吗?

  当铺里,是否正为了寻古玉环而弄得鸡飞狗跳?

  是否,怀疑到她身上?

  是否,正在痛骂她?

  是否……

  严家当铺,关起朱红色大门,门上挂上“今日东家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木板。

  方才她离开前,铺子仍有营业的……现在却关门不做生意,她没听说今日有任何重要大事足以让铺子歇业……

  李梅秀带着忐忑,由侧门回到铺内,忍住想转身逃避的怯懦,走向正厅,她本能知道,那儿,正发生着什么……

  “不可能是她。”

  公孙谦的温嗓,带着一丝不容质疑的笃定,力抗众人对李梅秀的污蔑。

  就在方才,古玉环的主人带着银两要来取赎商品,两个月前,因为一时周转不灵,不得不忍痛把心爱之物送进当铺,换取一笔足够钱财来解生意上之急,现在问题解决,古玉环主人便急着要将对自己意义非凡的宝贝赎回去。

  怎知,全库房翻透透,古玉环不见踪影。

  古玉环主人气急,以为是当铺要私吞掉他的宝物,在铺里吵闹一阵,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小当家严尽欢允诺定会给对方一个交代,今日暂请对方先回府。送走怒气冲冲的客人,当铺门窗尽数关门落栓,内部展开大审查,最后查出最后一个碰触古玉环的家伙就是目前人不在铺子里的李梅秀!

  “我手下的人,个个手脚干净,除了新进员工之外,其他才真的不可能。”严尽欢双手交叠抱胸,小脸严肃,总是轻佻懒散的娃娃嗓,难得一见地饱含怒火,声音高扬:“我当家这么多年,不曾碰见铺子里哪样东西不翼而飞的荒谬事,她来不到几个月,贵重的古玉环就长脚跑了?不是她是谁呀?!”还差点损及当铺声誉,若传出去,对铺子伤害恁大。

  “这事得要查清楚,胡乱指控人,万一错了呢?你要向她奉茶致歉吗?”公孙谦信任李梅秀,除非有血淋淋的铁证指出她当真做出错事,否则他绝不会怀疑她。

  “你还敢一直跟我顶嘴?!”严尽欢站起来,发觉身高与气势都不及公孙谦,她裙一撩、腿一跨,站上太师椅,居高临下俯睨他,辅助的食指就抵在公孙谦鼻前:“我狠话还没说齐,容得你插嘴?!人,是你带进来,也是你在罩的,她惹出事,你一样是共犯!一样有事!”竟然有胆反问她,误会了李梅秀,是否愿意向她奉茶致歉?!她堂堂一位严家当家,在这里她最大,她说谁有罪,谁就有罪!

  “不会是她。”公孙谦迎战严尽欢的火辣目光,毫不畏惧。

  “谦哥,你方才有托梅秀外出去买东西吗?”始终站在一旁沉思的欧阳妅意冒出了与此时大家讨论古玉环跑哪儿去的大事全然无关的怪问题。

  “没有。”公孙谦简洁回道,他仍在与严尽欢做眼神厮杀。

  “……她骗了我,她说,是你叫他出去买东西。”虽然是件小事,但也说明李梅秀当时的不诚实。她与李梅秀相处数月,感情不差,两个姑娘有空时还会窝在厨房里啃甜糕、聊闲话,她相当喜欢李梅秀,在绿叶多于红花的严家当铺里,她很高兴有个新姊妹作伴。按道理来说,李梅秀不该欺骗她,她却说了谎,有这个必要吗?若是想溜出当铺打混摸鱼,她欧阳妅意又不会去告密,若是想去外头买零嘴打牙祭,实话实说就好,两人说不定还能手挽着手一块儿去,李梅秀选择瞒她,怎么想都有鬼。

  欧阳妅意并非准备指挥李梅秀,仅是陈述事实。

  “看吧,她偷走古玉环,骗了妅意,逃出当铺!”严尽欢自我解读欧阳妅意那番话,气焰嚣张。

  相较于她,公孙谦显得冷静许多:“她若要偷,不会只偷古玉环。没有人这么笨,放着库房里更多珍宝不拿,单单仅拿一只玉环。”库房中,比古玉环更珍稀的物品数之不尽,古玉环能值多少?

  “说不定她就只中意那只玉环,其余全看不上眼!”严尽欢哼声。

  “她并没有中意那只玉环。”他从李梅秀眼中,未曾看见她对古玉环的极度喜爱,她不是一个偏好首饰的姑娘,每回听见有客人花费大笔银两,只买下一只戒环或是耳饰,她都会露出既不解,又觉得奢侈的不妥,嘴里喃喃碎语“不过是一只戒环,花几百两买,又不能吃,值得吗?要是我,宁可换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来填满肚子。”她佩戴的简单饰品,全是赝物,不值几文银两,也不曾见过她在意,一支镀金假金钗,一对镶嵌假珠贝的耳饰,她天天簪、天天戴,爱不释手,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一件饰品,是他送她的纯银耳饰,没有复杂繁琐的样式,只是一对圆形环状的素净耳饰。

  这样的她,没有道理要取走古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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