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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原本呐,心中会忐忑不安的,不是仅有她而已,公孙谦面对她时,一样会有惶恐不安,一样会问着好愚蠢的“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这类问题,一样会因为她的肯定回覆而露出心安笑容。

  “而且,笑起来好可爱、好诱人哦……”李梅秀咭咭偷笑,袖子掩嘴,掩不住银铃笑声,想起公孙谦,她都不知道该先脸红,抑或该先淌口水。

  笑得一抖一抖的纤肩,被一根指头从背后敲敲敲,她没回神,脑子里仍占满了公孙谦。

  指头加重力道,再度敲敲敲,这回,她有反应了,蠕蠕右肩,闪开某只不识趣家伙的打扰。

  走开走开,她正在回味几天前,公孙谦领着她的双手,滑过一只古董玉壶,用指腹去感受它的质地,他教得很认真,她却全盘心思都落在他身上,她看着他厚实的手掌轻覆在她手背上,修长的指,缠着她的,他的温暖,过渡给她,他的声音和气息,随着他在她耳边讲述辨玉的方法,撩动她鬓边的发,让她从骨子里窜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喂!”指头终于发怒,一指敲不痛,并起五只一起来!

  “谁呀?!”李梅秀猛然回头,那个“呀”字正好张大了嘴,看见来人更是完全无法合上,直到良久。

  “见鬼了呀你?是我呀!阿姊。”李梅秀的亲弟李梅亭,右肩背着一只蓝色小布包,风尘仆仆从西京赶了几天路来到南城找姊姊。

  “弟?!”她惊呼,又急忙掩嘴回头,幸好铺里没有其他人在,她拉住年轻男人,将他带往铺外十来步的石柱旁,藏住两人身影。“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梅亭拥有与李梅秀七分神似的眉眼鼻,教人轻易便能识出彼此间的血缘关系。他模样清秀,活灵灵大眼一眨一眨的,充满慧黠。

  “阿姊,你好久没寄钱回来,也没消没息,我担心你是不是失风被逮,才从西京过来,去了程婆婆家,知道你出事了,反被肥羊捉起来。你怎么了,脱不了身吗?”李梅亭瞟向严家当铺外头张贴的门联,再看看当铺的豪华规模,又瞧瞧李梅秀手执竹帚扫地的婢女行径,他问。

  “我……”虽然很难启齿,李梅秀对弟弟向来无话不谈,于是,她将自己扮演小可怜上当铺诈财、被公孙谦识破逮回、在当铺差点被卖掉清白等等这些事告诉李梅亭,他边听,两道秀气乌眉拧了拧,在李梅秀还来不及说出后续,他扯扯她衣袖,打断她的话。“阿姊,这间当铺好大,生意不错吧?”

  他问得突然,李梅秀呃了声,随即点头。

  李梅亭安静下来,只剩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当他不说话时,代表他脑子里正忙着在计划坏主意。

  李梅秀自小看弟弟长大,弟弟光是挑个眉,姊弟俩便会极有默契地同时行动,他现在打量的神情,以及食指指腹猛搓下巴的规律动作,就是他准备行骗使坏的前兆,但那号表情,出现在此时他紧盯严家当铺的大扁额,她心里暗叫糟糕。

  “梅亭,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这里可以榨出多少油水。”

  “不行——我绝不在严家当铺里行骗!梅亭,你听我说,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姊弟俩根本就应该要金盆洗——”

  “我才要先听我说。我会为了你没寄钱回家而来找你,自然是因为‘那里’又有状况。”

  “又有状况?不会是又要涨价了吧?!”她错愕地嚷。每回的状况都是这个,她想不出还能有哪种其他可能。

  “你说对了,又涨了,这次再涨一百两。”

  “总共一百两?”李梅秀抱着一丝丝天真奢望地问。

  “是一户一百两。”李梅亭的回答,立即打破她的单纯幻想。

  “不是半年前才涨过吗?”抢人呀!已经一户九百两了,再涨一百两,直接凑整数吗?!

  李梅亭撇撇唇:“没错,够狮子大开口吧?我们完全任人宰割,偏偏我们又没本钱头一扭、嘴一哼,跟那家伙摞话说‘我们不买’,他看准我们放不开手,才敢这般市侩。而且他还说,这个月底之前,我们凑不足银两,他就会卖给别人。”

  李梅亭送来这个天大坏消息,听得李梅秀方才的好心情像是上上辈子之事。

  “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答应我们——”

  “他答应个屁,从头到尾他就在恶整我们。”提起那家伙,李梅亭恨得牙痒痒。

  “那怎么办……我们攒了多少?”

  “三千九。”

  还差六千一百两,一笔无敌巨大的数目字,李梅秀差点软脚。

  “不可能,月底前我们不可能凑足……”她之前竟然还想动用那笔钱去买公孙谦——不不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梅亭知道,即便拿钱去买男人这事儿没能成真,梅亭知晓的话,她就会被骂个“没亭”……

  “对,本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赶来找你商量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现在认为,月底凑足银两,并非难事。”李梅亭嘿嘿直笑,笑到李梅秀心里发毛,他不用多说,她已经知道他将主意打到当铺上头。

  “梅亭,不可以,我在这里受到太多照顾,铺子里全是些好人,不可以——”她急着想说。

  “我们骗过多少好人,我已经数不出来。”李梅亭完全没动摇,甚至说出让李梅秀哑口无言的话来堵她的嘴:“还是你觉得就算我们家被别人买走也无所谓?”

  李梅秀霎时噤若寒蝉。

  行骗多年,目的是什么?

  攒钱攒到不择手段,为的是什么?

  连自己的清白差点被卖掉也不愿意动用攒存的积蓄,要的是什么?

  家。

  她与弟弟梅亭,发下宏愿,要将阿爹被人骗走的家产给买回来。

  那是一间矮房平舍,前头竹篱围出一方小庭园,一半种些蔬菜,一半养些鸡鸭,寻常乡村常见的廉价三合院,卖方开出的价码,是非常离谱的天价,然而,房舍对于姊弟俩意义非凡。

  阿爹骗人骗了一辈子,最后栽在“骗”这上头,他误信损友,将房地契尽数典当,拿出一大笔钱去与损友合资,不单单他自己,他更鼓吹左邻右舍一块儿加入有赚头的采金生意,众人买下一整座的山,挖呀挖,金块是没挖到,只挖到数不尽的不值钱的石头,到最后,散尽钱财,连同所有人的房舍也遭当铺流当。

  结果,以便宜价钱买下整条街道房舍的人,竟是当时说得天花乱坠的损友。他打从一开始,就布局设计阿爹,为的便是打算将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所有老旧平舍拆掉重建,再转手卖掉。

  阿爹认为自己被骗是活该,可连累一竿子老邻居,他难辞其咎,就算买不回自己的家,也一定要把老邻居们世世代代安家立命的老宅子给买回来还给大家,不让大家四处飘零,过着向人租屋的苦日子。于是,他上门哀求损友,给他几年时间攒足钱财,不要急着摧毁老旧房舍,损友带着恶意的嗤笑,同意给阿爹一年时间,以每户两百两的价码等阿爹赚钱来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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