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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你为什么不后悔?!”白绮绣使出最大,也是最微弱的气力,倾身扑打他的胸口,每一次高举双臂都带来扯紧的剧痛,每一寸肌肤、每一方筋脉都疼,仍远远不及她心中之痛。“你该要后悔自己的冷血无情!要后悔自己的助纣为虐!要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错事!”

  “绮绣!”他制止她,怕她会弄伤她自己。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被他钳进双臂里的白绮绣依旧在挣扎蠕动,她想逃离他远远的,身子却背叛她的意识,无法动弹,只能软瘫于他怀中,浑身所有力量仅能用于吐纳吸气,她喘吁吁哭喃:“你让我好痛苦……好茫然……好迷惑……赫连瑶华,放过我,不要对我好……不要爱我……我不想杀你,不要给我机会……不要给我再一次的机会……”

  末了几句,含糊不清,连她都快听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赫连瑶华因为将她按于肩窝,又低首深埋在她发间,轻而易举地,把字里行间的挣扎听得仔仔细细。

  “只要你重回我身边,就算你想杀我,我也愿意。”这再一次的机会,是他千求万求才得来,他谢天,感激得无以复加,即便他知道了她曾是为何而来,他亦不改初衷,她因仇恨才接近他,那么,她的仇恨,他甘之如怡。

  白绮绣哭泣颤抖,更因恐惧而颤抖。

  她想起了那一回……唯一的一回,她下毒杀他的记忆,会再重演吗?

  会吗?

  她好怕……她好怕那个自己。

  那个明明成为他的妻,允诺与他相互扶持,牵手共度的白绮绣,竟亲手在他的参茶里,添入致命毒粉,再扬起虚假笑靥,将参茶端至他面前,吴侬软语地哄他饮下

  她是心如蛇蝎的女人,连她自己都胆寒无比。

  他待她如此之好,她仍旧下得了手,她指控他冷血无情,实际上真正冷血无情的人,是她。

  蝼蚁尚懂感恩,禽鸟亦明结草衔环,她倍受他的宠爱与善待,非但没给他同等回应,反而铁石心肠伤害他……

  她不要当那样的白绮绣,她想逃,带着可怕的“白绮绣”从他身旁逃掉,逃到一个远得无法伤他的地方……

  那一回,他饮下她端捧至唇间的茶杯,毫不防备,大口喝下,然后,在她面前吐血倒下,是她最深最深的梦魇——

  白绮绣成为人人称羡的赫连夫人,已过数月,本以为赫连瑶华的宠溺仅像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更快,等他腻了,便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美人儿身上,加上她并不懂博取丈夫欢心,撒娇、情话呢喃、小鸟依人这类手段她一窍不通,她认为自己像一杯索然无昧的淡水,较她味香润喉的饮品比比皆是,他不会独钟于她。

  她错了。

  赫连瑶华不仅没腻,对她的倾慕眷宠更是与日俱增。

  他很喜爱与她说话。

  对,说话。

  她不像他身旁虚与委蛇的佞人,忌惮赫连瑶华的官威及强硬后台势力,无不挑些动听悦耳的谄言来说,可白绮绣不同,她虽不伶牙俐齿,却有自己的坚持,遇上与她观念违反的讨论,不善辩的她,仍会努力争个“理”字,赫连瑶华享受她的“有话直说”,像上回她的“清官论”,说来头头是道,企图教训他这位早早认清官场险恶的识途老马,她让他见识到世上仍有她这般单纯天真的傻姑娘,以为人世不是黑便是白,没有模糊地带。

  她像以前的他,好像。

  满心热忱,立下宏愿,想剔除掉所有罪恶,相信善有善报,相信因果报应,相信人只要多行善事,定能有福报。

  笨得好无知,笨得好可爱。

  而他也很喜欢不与她说话的时候。

  她文文静静地,为他研墨,眉眼间神色放松,眸子专注随着他的笔移动,那时的她,像个认真好学的孩子,当他另外蘸了一支笔,递给她,要她陪他一同在尺余白纸上随心落笔,她会双眼晶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期待,然后又抿嘴说“我会弄坏你的墨宝……”,直到他抱她坐到他腿上,叠握她软软玉荑,率先在纸上挥毫几笔,她才会慢慢玩开,自个儿兴奋地东画一块西涂一些。

  老实说……她的画功,惨不忍睹,他五岁时的画作,都比她美上好几成。不过瞧她画得好认真、好开心,他一点都不在意纸上成品会变成怎样,他享受的是过程中她银铃清脆般的笑声,及两人间共度的甜蜜时光。

  白绮绣有时会为他所做的事而动容,打从心中感受到他的体贴和浓烈情意,她不是草木,她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无法无视他的真心,正因为无法无视,他的疼爱,反而变成一块石,沉沉压在她的胸口。

  她完全没有忘掉自己的用意,她是来复仇的,为她爹亲,为她一家人所受的痛苦,讨个公道——

  只是,她告诉自己,明天……明天她一定动手。

  到了明天,她又给自己另一个明天。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她在逃避,她自己清楚知道,这是逃避的借口。

  她不只一次想过,若两人的相遇,不带仇恨,没有目的,就是单单纯纯地,或许是街头偶遇,或许是媒妁之言,或许又或许……那么,她便能发自内心对他展露笑颜;她便能对于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她便能满足于依偎在他身边,当个最温驯的妻,为他生儿育女——

  命运终究残酷,她这只藏在壳里的龟,缩着头,就以为壳外世界的天空晴朗美丽,殊不知风云变色的暴雨,正逐步逼近……

  这日清晨,她陪赫连瑶华用完早膳,并送他出府,赫连瑶华不似一般古板文人,视房外亲热为畏途,他从不在意旁人眼光,上马车之前,他将她捞近胸口,低首便是热辣辣吻住她微开小嘴,这种惊世骇俗的豪放大胆,无论来上几回,她永远都无法像他习惯,她羞赧欲走,他却不放,加深了对她的探索,鲜红云朵飘上她双腮,几乎快占满她巴掌大的脸蛋,教她脑门沸腾,理智、思绪全下锅煮糊了一样。

  他真恶劣,诱惑着她、迷眩着她、勾引着她、教坏了她,这个吻,绝不是只有单方面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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