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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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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男子说著说著,自腰际取出一面铜镜,拢拢自己的发,蹙起眉宇瞧著脸上被百里剑划伤的剑痕,指尖戳戳抹抹,痕迹尽灭,接著不知由哪变出一枝绘眉墨笔,小心翼翼地为那双完美无瑕的眉再添艳色。 南烈半侧过脸,瞧著那抹娇小剑魂正使尽吃奶力道试图拔出石中剑,模样好不逗趣可爱。 “关于这点,身为蚀心剑之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画完了眉,漂亮男子还不忘点了绛色胭脂,揽镜许久才满意地收回铜镜。 “我只知道蚀心剑的蚀心传言,可没听过什么幻剑不幻剑的。” 万一剑娃娃真变成了幻剑,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除了要避免武林盟主穆元胧察觉到百里剑近在咫尺,他还得对付排山倒海而来的妖魔鬼怪,那他岂不是要步上“过劳而死”的悲惨下场? “所谓幻剑,便是依照持剑者本身的法力修为而成形,法力越强,蚀心剑亦然;法力越弱,蚀心剑便浪得虚名。”漂亮男人恢复了最美丽的打扮,几乎要教人分不清性别,“但……若是经由你之手,百里剑或许会变成数一数二的幻剑。” 一句话,让南烈的笑容灰飞烟灭,再寻不著一丝一毫。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剑魂虽距离两人有段距离,但漂亮男人的话仍是听得清楚,碍于百里剑被困,她没办法飞近南烈,只能嚷嚷问道:“阿烈,他在说什么?!”可恶!这剑怎么嵌得这么牢?! “即使你隐藏得极好,但瞒不过明眼人,更瞒不了同类。”漂亮男人扯起薄唇,唇间约略能见一双吸血獠牙。“你,与我一样是吸血妖,对吧。” 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响,震得大地瞬间静寂,那雷声像战鼓沉鸣,惊起梢头飞鸟。 就如同南烈能毫不费力地在深山阔林间轻易寻到他的踪影,漂亮男人亦能一眼瞧出南烈的本体,这也就是为什么漂亮男人在一开始凝觑他时,便恼怒著同类竟成为人类走狗,同族相噬而流露凶意。 南烈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敛睫,静静的扬笑,好似他只是听到一句无开痛痒的话。 “你不以血为主食,自是淡化了身上腥味,但骨子里的妖血是怎么也消抹不去,即使你这副人模人样仍埋藏不了非人的事实。但你竟向著人类,妄想斩除同族,岂不吃里扒外?”漂亮男人脸上又浮现愠色。心存反叛总是最教人鄙视,无论在仙魔人三界皆无法获得谅解。 面对漂亮男人的指责,南烈仍维持一派浅笑,深沉且恰然。 良久,南烈才道:“我虽是吸血妖,但自小便由人类扶养长大,我同人类稚儿一样,牙牙学语、跌撞学步、习字念书,同样有爹疼有娘爱,他们待我极好,即便知道我属妖魔之流,仍待我极好。我周遭的人,全是人类,何时曾接触到同族吸血妖?若真有,也仅只一个熟识多年的兄弟。在我认定中,我是人类。” 养育他的人类夫妻老年丧子,却因缘际会在荒林拾获他,丧儿之痛全数移转至他身上,就算两人对他的身分有所怀疑,仍视他如己出。 虽过著人类生活,但他也曾靠吸血为生,附近邻人所养的牲畜几乎全惨遭他獠牙荼毒,若依人类年龄推算,那年,他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不知如何压抑体内渴血的冲动。 血的鲜甜,让他有如上瘾一般无法自制,一旦沾上了,只会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渴望,体内的血魔被唤醒了,便只能以血哺喂。 他忘不了七岁那年的夏夜,喉间的乾涩让他整夜辗转难眠,无论灌下多少桶沁冷井泉,仍纡解不了火焚般的痛楚。 那时的他无暇多想,跃窗而出,寻找润喉鲜血。很快的,他在邻家门口找到了一只狗,那狗时常伴随著他们一大群孩子玩耍奔跑,大家总爱叫他“老黄”。老黄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一双圆亮的眼,在瞧见他时,尾巴摇晃成亲昵示好的半圆弧线。 然后,他一口咬上它的颈子,感觉到源源不绝的鲜血充塞口中,他贪婪地吮著、使力吮著,喉间的涩意获得滋润,老黄的哀鸣声划破夜的静寂,餍足的他正想转身逃离,却怎么也没料到养育他的老夫妇神色哀凄地站于他身后。 他们瞧了多久?瞧见了多少? 他不敢肯定,就怕他们是打从他跃出窗棂的同时便尾随他而来。 三人之中没人开口,老妇人蹒跚地走近他,以单薄衣袖为他拭去唇缘腥血,每擦去一抹赤艳,她便无声坠下眼泪,素色的衣袖染满了他所犯下的杀孽,洁净的眼泪却怎么也洗涤不了极红的血迹。 满布风霜刻痕的手,牵起他的右手,而老丈人亦牢牢握住他的左手,他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被爹娘所厌恶,抑或老夫妇对他万般恐惧,那四只交握的手掌,竟传来一阵阵的震颤。 没有斥责、没有辱骂,老夫妇只是一左一右地牵紧他,沉默地领著他回家。 进了屋,老妇人松开了紧咬的牙关,逸出哀痛的泣吟。 “娘……”他怯怯地唤,引来老妇人抬头。 “烈儿……烈儿……是爹娘不好……是爹娘的错……”她紧紧抱著他,和著啜泣。 错?娘说的错是什么? 是错在将他拾回?还是错在扶养他长大? “烈儿,你要记住,你是人,是我们南家的孩子,是爹娘一辈子的孩子……不要再对那些牲畜下手了……有朝一日要是让人给瞧见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一只吸血妖魔,会为这朴实的村子投下多大的惊恐?!若南烈的真实身分被发现了,村人又岂会善待他?怕是缚绑著他,活生生将他给打死吧! “你以后若饿了、若渴了,就吸爹娘的血吧,爹娘不怕疼不怕痛,在咱们家里,你毋需隐忍——” 衣袖翻折起来,露出风乾如橘皮般的粗糙手臂,无论是老妇人或是老丈人的,那臂膀瘦瘦小小,他们已年近六旬,却仍日日担著清粥上市集叫卖,即便生活清寒,他们仍不吝啬给予他衣食无缺,甚至连生命之血也愿奉献给他…… 爹娘的血,苦涩得难以入喉,那苦涩来自于他们的心疼。 而所幸他懂了。 那夜之后,他开始压抑自己,无论渴血的欲望多浓多烈,他也会学著压抑。他是人,人不需要饮血为生,他总是在痛楚袭来之际,如此反覆告诉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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