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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只是缺只手、缺只脚,影响不大,至少小命保住,要是汤的分量仅仅一小碗,说不定躲根指头还嫌多了。”蒲牢径自想像。若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兴许……她可以不用整只下锅!

  “你先等等……我不想缺手断脚……”她连忙要劝。不要这么冲动,一脸想要当场“支解”她的神情,还很畅快地替她决定,缺只手影响不大……

  “缺手断脚有什么关系?!”笨蛋!蒲牢吼得巨响,晴天霹雳亦不过尔尔,他吠出了额际的青筋暴突。要不是她又娇又小,皮薄肉嫩,他真想赏她一头爆栗,将她“敲”聪明些!手与脚,算什么!小命休矣,有手有脚又有何用?!

  “你没手,我当你的手,喂你吃饭、帮你写字!你断脚,我当你的脚,抱你去任何你要去得地方,我步伐比你大、走得比你快,不会让你觉得不便-一但要是命没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上你!吼声脱口,再形成回音,因为吼得又重又沉,回音荡漾的次数同等增加,将他那番话,一而再,再而三,复诵、复诵、复诵……

  他,说出了好惊人的话。他自己尚未察觉,一副理很直、气很壮的磊落貌。

  红枣先是一呆,淡淡红霞,逐渐飘上,双腮染艳。

  虽然,他吼得一点都不缠绵徘恻,可语句中,承诺了多少东西,他知道吗?

  我当你的手……

  我当你的脚……

  这是一辈子的事,漫长的一生。

  她的双眸,热热的。

  她先是合上长睫,感受眸内热暖累积,再张眼,瞳仁加倍水灿,近乎晶亮。

  “说的也是,若失去性命,维持手脚俱全,也没有意义。”她一笑。

  “对吧对吧。”真高兴她听懂了。

  没错,要手要脚,不如要命一条,虽然她的手很软很嫩,握在掌心里,感觉很好,但必须割爱时,还是要忍痛——

  “要是只取我一只手脚,留我性命无虞,那就太好了。”明知熬汤用的“红枣”,才需担心下锅的命运,怎样都轮不到她,她当然能说得轻松。

  原本,不想言明她与“红枣”的差异,是带些恶意,要看他出糗,现在,不急于矫正他的误解,却是顽皮居多。当他得知自己犯下多大的谬解,他会露出哪种神情?是大松一口气,为她保全了手脚及小命,而绽放狂喜,仰天大笑?还是,一整个呆住,全然状况外,迷糊得可爱?太坏了她,竟对此……有所期待呢。

  蒲牢握看她的手,举到面前,端详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她每一条掌纹、每一处肤色,都值得他细细观察。

  “没了,是有点可惜,它按遍我身上的穴位时,那种泛起酸软的舒畅的滋昧……”啧啧啧,光想起来,筋骨通软。他下意识执她之手,摩挲他微微泛鬓的下颧,动作轻浅、缓慢。兽一般的本能,做着他感觉舒爽且安心的动作。

  “还有,它摸着我额头时,我也很舒服……”他不禁吁叹,因为满足而发出沉吟。他刚那声餍叹,太过悦耳,咚地撞击她心口,带来震撼。悦耳到……撩人的地步。

  她仿佛受到蛊惑,柔黄翻转,以掌心托付他的脸庞,感受他肤上炙热。他喉内逸出咕味,偷悦,享受她柔软的肤触。

  半眯眸的神情,像大猫,慵懒,依然,讨着要人爱抚。

  “若我断了手足,成为残废,你真愿意成为我的手脚?在我身边,扶持我、陪伴我?……”她轻声问。

  “当然。”他的眸虽是半眯,眸内的认真,半点也不少。

  她笑容更深,感觉心口甜津津的,他那“当然”两字,说得虽少,可是他的眼,却传达了许多……

  “既然如此,我不怕跟你回龙骸城,你也别担心。”

  她知道他在……担心?蒲牢凝她。担心一回城去,就会……失去她。

  “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笑,笑容中寓意深远,有安抚,有暗示。

  他确实被安抚。被她的眼神,她的嫩嗓……她那温婉,却自信的笑后。

  他转不开视线,不自觉乖乖听话。

  “好,我们回去。”

  终于,踏进了嚣狂大张的龙骸牙口。远观与近看,整具龙骨气势磅磷,她没料想过,人生在世,竟有幸眼见巨龙,还从龙口之中穿越……好吧,她也没想过,有这么一日,会被一只龙子紧紧握着手,一深褐一浅白的手,对比强烈,十指交扣纠缠。又显得契合无比。而且,她还为此……微微脸红。

  “我们直接去药局,找魟医。”蒲牢解释他们前往的方向,让她心里有底,不至于忐忑。她嘴上应声,双眼流转于城中惊人美景之间,眨眼,变成一种奢侈。

  “这具龙骨,是真的吗?或是工匠仿效而造?”

  “货真价实。是第一代龙主遗雕。”蒲牢拍拍一处骨柱。

  “祖先的遗骸……我们人类不敢拿来盖屋子。”一盖,还盖这么大片,城廊楼阁,器宇轩昂……大大不敬哪。

  “龙骨摆着也是摆着,它又不臭不烂,物尽其用嘛。”他咧嘴一笑,“龙骨比任何石材都要坚硬,长侵于海水,不受侵腐。

  “以后……你也会被拿来……这样吗?”她试图婉转,换来他哈哈大笑。

  “你口气听起来很不苟同。”而且,他没看错吧?好像还有些……不舍,镶进她眉宇间。

  “我们相信入土为安。”入土之前,得看时辰、看风水……

  “我相信死得其所,该在哪,便在哪,该怎么死,就怎么死。”造坟掩埋那一套,麻烦。死后,谁还烦恼那等小事呀。

  他拉她踩上阶梯,步步雀跃,说道:“我倒觉得死了之后,后代亲人在自己的骨头底下,来来去去、嘈嘈嚷嚷,勤奋生活着,很热闹呀,我不排斥自己也变成子孙的‘梁柱’,给他们盖些房舍住。”

  他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嗯……一个长得明明很不温柔,但内心柔软的男人。言谈之中,散发出对待亲人的包容和无私。她喜欢这样的他。

  “你的骨骸可以拿来做灯架,一块儿挂在我爪子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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