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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嗔怒的眸,乌亮明耀,带着微微恼火,扞护自己安危时坚毅不挠,又化身勇猛的狮,无畏眼前高大强壮的他。

  “你讲不讲理呀?!”蒲牢只闪不还手,因为她是雌性,那么娇、那么小、那么弱不禁风,他若一掌挥去,她哪有命在?

  她不知死活,傻傻分不清楚,错将猛龙当蚯蚓,打得正痛快淋漓——

  “快走!还不走?!”她无伤人之意,只想自保,用强硬的恫吓语调,壮大气势,谴退恶徒。

  蒲牢不是怕她,更不怕她手上竹帚,但他坦承,他怕这种不自量力,却吠声响亮,还听不进别人说话的小家伙。

  打不能打、摸不能摸,想吼她,又怕把她给吼碎了……

  麻烦。

  跟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他没有,所以觉得很棘手。

  到后来,干脆不躲了,将闪避的时间拿来沉思,暗忖着该如何和她“沟通”,任小鸟啄米般的击打落在身上。

  她赶人的气力,他不放进眼里。

  他一不动,她也停下攻势,一方面不解他何以放弃抵御,却又不转身逃掉,乖乖站着任由她打?

  另一方面,是屋外绿径间,有其他人来访,分散了她的注意——

  这回来的,不似蒲牢这类陌生人,而是沇川镇长及几位耆老长辈。

  他们个个神情复杂,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则是望向她时,目光充满怜悯。

  怜悯。

  这情绪,她懂了。

  他们的来意,她已然明白。

  这些时日,沇川镇上沸沸扬扬,都在讨论着“那件事”。

  “红枣……”为首的镇长范伯,表情为难,灰白色的眉蹙得扭曲,眉心烙下深刻皱痕,欲言又止。

  “中选的……是我?”她收回举在半空中的竹帚,双手牢牢拢握帚身,手背上碧青色筋脉明显清晰,随她握得越紧,色泽越醒目。

  范伯沉沉点头。心里对她的聪慧感激不已,让他不用亲口向她宣布……这个消息。

  一片的静寂,蒲牢瞧瞧沉默的两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氛围诡异。

  目光淡淡瞟向她,她方才打他时的热力气焰消失殆尽,整张小脸黯淡下来,既无笑容,也不见嗔怒,平平淡淡。

  反倒是来找她的那几个老家伙,脸上表情丰富许多。

  “一切都是天意,镇里姑娘们的八字,一并送给河老爷挑选,河老爷独独中意你,这是你福分胜出,其他人求不来的际遇。”耆老之一的陈婆婆想安慰人,可话离了口,半点也教人开心不起来。陈婆婆孙女四名,没有哪个希望有此“福分”、求来这等际遇。

  再说,若是福分,当初怎无人跳出来自愿?

  非要采用半强迫的手法,逼全镇未嫁闺女交出八字,再将一张张字笺投进沇川,凭由天意去选?

  只为能平息沇川怒涨……

  “全镇百姓都会感谢你……”梁爷爷说着便要跪下,朝她磕头,是左右半百的老友扶住他,才及时阻止。

  “纳采之礼、大聘嫁妆、花轿亲迎、凤冠霞帔,镇里所有人出钱出力,不会有半点马虎和怠慢,当成自家嫁女或娶媳一般隆重盛大,你只管安心当新娘子便好……”镇长范伯难掩歉意,道出这番话时,微微颤抖。

  无论说得多动听,也遮盖不了这桩喜事背后,没有半丝喜气,只有血腥残酷。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披起嫁衣,扑粉戴花,坐上婚轿,嫁给沇川河神,迎亲办得风光,沿途鞭炮声绵延,众人嘴上说恭喜,心里谁不明白,何喜之有?

  坐在轿里的新娘,目的地也非温暖新房,连人带轿将被投入沇川,完成河神娶亲仪式。

  镇长范伯支支吾吾,接下来要开的口,何其自私伪善,他结巴,努力想说得慈祥:“红枣……迎亲之日,订于五天后,你要不要……暂时搬到范伯伯家里,从范伯伯家出嫁,让范伯伯代替你的爹娘,为你打点一切?”

  这是理由之一,另一个没说出的原因,则是怕她心生恐惧,临阵脱逃,在迎亲之前跑得不见人影。

  始终平静淡定的脸蛋,好慢好慢才浮起笑容,她唇角微勾,摇摇头。

  “我想留在这里,好些事儿没做完,有几坛答应程大叔的药酒还没酿。”

  “这种时候了,你还担心你的药酒……”没看见红枣大哭,陈婆婆颇感意外。

  寻常姑娘家,遇上这种倒霉事,不都未语泪先流,为自己的坏运气哭个尽兴吗?

  她竟能心绪淡然,彷佛被选中的人并非是她。

  “我答应了程大叔在先,不能失信。采下的枣子也得处理处理。”

  “处理有什么用?你没法子再卖……这几天,不如好好打点后事——”最后一个“事”字,及时堵在嘴里,黄爷爷心太直、口太快,挨了众人白眼。

  “我派小李那群年轻人来帮你摘枣子、泡药酒,人多,手脚也快些。”镇长范伯说。

  帮忙是真,监督更是真,找人守着她为当务之急。

  按常理判断,得知自己将沦为祭品的女孩,通常下一步,都是逃。

  他不认为……红枣会是例外。

  她,是沇川河神钦点的新娘,若走丢了,全镇都承受不起河神发怒,他身为镇长,须以全镇最大利益为优先考虑,只是,对不起红枣了……

  “那就先谢谢范伯伯了。”她浅笑道谢。

  “你……别这么客气。”向他们这些自私的镇民道谢,他们哪堪承受?

  他们才最该是向她下跪叩首,感谢她以生命换取全镇平安的那方呀!

  对自己的来意非善无比汗颜,耆老们没敢多待,来去匆匆,报完了讯、交代些琐碎杂事,以及无所帮助的虚慰,便连袂要走。

  临走前,瞟见双臂抱胸,听得认真的蒲牢。

  如此显眼的高壮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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