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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同瞬间,两道金光激闪,狻猊他爹——四海龙主,脚踏疾步,指向狻猊的那根手指,快如飞箭,直挺挺地,抵至狻猊鼻间。

  紧随龙主身后,则是面容俊逸、风姿翩然的大龙子。

  “你二伯父找上门来时我还信誓旦旦跟他拍胸脯保证小疯子逃走和我家任何一只儿子都没关系结果你真的和她混在一起天呀我没料到你给我跑去劫狱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把你二伯惹毛到什么地步吗?!”一口气长长没中断,龙首上,每一片鳞都直竖起来,鼻间喷出炙烫气沫,仿佛沸水翻腾。

  大龙子独特的醉人轻嗓,为气炸的龙主做出补充:

  “二伯父上龙骸城兴师问罪,说有人闯入西海城,救走了她,父王为证明此事与我们无关,特地召唤九名兄弟排排站好,让二伯父清点,偏偏独缺你,父王先按捺下二伯父的怒焰,再三担保,你只是去人界陆地吸食香火,并答应亲自带你回城,向他解释清楚,岂料当真是你……”最好的证据,便是依偎在狻猊身旁,那只该在西海城受罪的延维。

  “二伯父又上门了?”狻猊不意外,悠然吐烟。

  “他猜也猜得出来,是谁敢一再和他作对!所以一发现犯人不见,当然马上联想到你!”狻猊和延维。两个姓名已经被绑在一块,视为一体了!换作他四海龙主,头一个想到的劫狱嫌犯,不做第二人,一定是狻猊!

  龙主气呼呼又吼:

  “废话不多说,走!跟我一起回去,把她交给你二伯父,父王可以诓你二伯父,说我们半途回城时,恰巧撞见逃狱的她,顺势把她逮回来!”管西海龙王信不信,反正理由先编好再说。

  “不。”狻猊摇头,态度不见慌张,一派冷静自持。“我不会把她交出去送死,人是我劫的,祸是我闯的,你们大可将实情告知二伯父,让二伯父自己来找我要,别牵累无辜的龙骸城人。”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清晰。

  “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你二伯父找上你,你存心想死是不是?!你明明不是九只儿子里最笨的,冲动无知的蠢事怎会做得这么麻利?!”龙主抓狂。

  若是老四,他还不意外,老四向来不用脑,做事全凭爽不爽,但——老五耶!儿子中,最不让他担心会做傻事的一只耶!

  “狻猊……”延维一方面开心于他的扞护,另一方面,却是担心他与父兄的争执决裂。

  他阻止她插嘴,要她静静看着。

  狻猊向龙主抱拳揖身,故作有礼:

  “又或者,父王向二伯父说,我这逆子顽劣抵抗,宁死不从,您深觉痛心,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此后,逆子在外所作所为,皆与您毫不相关。”他连说法都替龙主想好了。

  “二伯父岂会信这番无凭无据的说词?”大龙子认为说服力不够。

  狻猊淡挑眉,忽而一笑:

  “要凭据,还不容易?痛心疾首的父亲,大义灭亲,斩下逆子一对龙角如何?”

  凤凰折翼,神龙断角,白虎拨牙,玄武碎壳,是对四灵兽最极致的酷惩,一旦这么做,神兽也受不住失去自身神器的后果。

  “不可以——”延维冲喉而出的言灵,快不过狻猊手上烟管幻化的利刃。

  她眼前刺目白光闪逝,疾似银电,伴随而来的腥红,在海水间扩散,染红了延维的眼眶,她发疯似的哭叫,不要不要声不绝于耳,也已阻止不了,遭削断的隐形龙角,掉落在地时,原状毕露。

  鹿茸般的枝状长角,色若玉髓玛瑙,披以柔细茸毛,切口处,鲜血淋漓。

  这一刀,下得众人措手不及。

  狻猊他爹龙口大张,龙颏几乎要掉到胸口,半字也说不出来。

  大龙子凝望地上带血龙角,眸光深邃复杂——与其说,是不解狻猊竟舍弃龙族视之如命的重要双角,不如说他更无法明白,区区一个女人,值得五弟做下如此大的牺牲?!

  “这样,应能说服二伯父,你们试图阻止我,完全不苟同我的行为,然而我顽劣难驯,甚至与你们刀剑相向,父王愤而断去我龙角,将我从龙子之列除名,逐出龙骸城,今后所有作为,与你们再无关系。”狻猊身势微晃,他兀自稳住,龙角离首的强烈晕眩,像是浑身血液,瞬间抽去大半。

  众人眼中的“突如其来”,狻猊却已思量许久,去闯西海城之前便做下决定。

  他清楚二伯父不会善罢干休,也明白父王夹在兄长与儿子间左右为难,他既要顺应心意,任性到底,当然要有肩膀担下来,而非拖累一家亲人,陪着他面对西海龙王的怒气。

  断龙角,除龙子之名,让西海龙王认定他狻猊为了延维,不惜与家人决裂,别再去扰他父王兄弟,是他所想到,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你这浑崽子……拗起来,怎么和你母妃性子一模一样……”龙主见事态底定,除了指向狻猊的那根食指不住地激动颤抖外,也徒剩这句无奈感叹。

  “你可知……这样做的下场?”大龙子眉头深锁。身为龙子,自小被教导着龙角与生命的息息相关,狻猊怎会不懂利害关系,龙角一断,等同于……

  延维哭得一脸狼藉,想动手捂住他不断汩血的伤口,又怕弄痛他,她匆忙飞奔到楼上房里,翻找药屉,要拿伤药替他涂敷。

  大龙子淡淡一叹,问出疑惑:

  “为兄头一回见你如此鲁莽冲动,我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人或物,能换来你的不顾一切。无论你多珍视的东西,你都可以推得极远,眼不见为净,对她为何破例?”先前庆祝灾星延维离开龙骸城的那场酒宴上,狻猊明明对于有她无她,表现出意兴阑珊,不见难过或怀念,长达半年的不理不睬,绝口未再提她……

  此刻,却连龙角都甘愿为她而断。

  滑落眼角的血,狻猊一把抺去,忍痛微眯的眸,与大龙子对上。

  “推得极远,是希望用时间和距离,淡化它对我的影响,通常我推开的东西,久了,就淡了、忘了,没那么挂念了。于是,我以为自己的忍耐力超乎常人,总能做到大哥所言的“眼不见为净”。”狻猊唇边还能牵起微笑,然而,握住烟管的手,隐隐痛颤。

  他啜口烟,藉香火之息,充塞体内,舒缓断角之痛,成效并不大,他说话的声音,仍能听出字句间强忍的疼痛:

  “我推开过她,放她飞离,我等着对她失去兴趣、对她不再挂念,可……我等不到。没有淡,没有忘,她没有一日不出现在我面前,能放手推开的,本来就不在心里占有多大分量,真正无法推开的,是即使她不在身边,也在这里。”狻猊用烟管,点点自己的胸口。

  “你被她给迷疯了……”龙主只想得到这个理由。

  狻猊听罢,仅仅低笑,完全不否认。

  “你们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事,那是许久许久之前,我们仍是天池里优游成长的小龙时,我从月读天尊口中听见的天机。倘若,那是等待着我的未来,我不会逃开它,我的选择,是与它抗衡到底……”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这句话,初听时,只是愕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太多感觉,因为连他自己,都找不出何谓“最爱”。

  没有最爱,自然没有失去最爱的恐惧。

  直到她出现,直到她在他心里有了重量、占去了位置,月读天尊的预言,开始……让他毛骨悚然。

  他真的护不住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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