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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笨儿子!快闪!快闪呀!你父王我也挡不住这记电光炮——”龙主吼得太迟,电光笔直轰往狻猊,发出巨大爆裂声,破瓦碎墙,在海水里飞得四散。

  龙骸城一角,垮了。

  延维回到情侣退散楼,匆匆翻出一迭纸人,每一张都写满狻猊之名,为求万无一失,有好几张写着“烟华”。

  不受海水湿濡的纸人,散乱满屋。

  她来似风,去亦然,丢下最后一张纸人,她口里吟咒,咻地又跑了。

  她替狻猊也做了替身纸人,虽然没附上狻猊的发或血,不确定效用相同,但如今无法多做思考,死马当活马医!

  现在只需赶回龙骸城,施出替身术,一块带走狻猊,留两张替身小纸人,让龙王们捶胸顿足去!

  他还撑得住吗?

  等她,她马上到!

  留在龙骸城的那张小纸人,躺在凌乱碎瓦间,被厚厚一层砂尘覆盖。当延维再度使出分...身术,将自己和它做出更换,重新回到城里主厅时,她灰着脸、土着脸,呛得直咳嗽。

  她坐起身,有东西由胸口滚下,落进满地狼藉间,银亮扎眼。

  长长银烟管,狻猊鲜少脱手的那一枝,据说,是他的一根龙肋。

  延维瞪它,如同鬼魅般,瞪着它。

  沿着它,往四下扫视,才惊觉龙骸城主厅已经消失无踪。

  这里……是哪处乱葬岗吗?大大小小的瓦块,掉了满地,有的较小较轻,还在上方海潮间载浮载沉,像轻盈的雪,慢慢、慢慢地飘旋着,不急于降落。

  曾嵌满贝珠的屋顶,只剩毫无遮蔽的一大片海空,洒进千年珊瑚树的淡淡辉光,一颗颗饱满贝珠,好似被谁蛮横扯断的项链,叮叮咚咚,圆珠撒乱了。

  其中一颗碎裂的贝珠旁,她瞧见了修长好看的指,一动不动,在乱瓦碎玉掩埋下,看见那么一小戳……

  她认得它,它曾经多么顽皮,多么恶劣,在她身躯每一处作乱造反,抚过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敏感地方,潜探于教人羞涩难耐的深处,勾弄甜蜜和泽润,也曾辗转来到她的唇,描绘着她的唇形,那指间,带点香香的味道,是烟和檀木香息,交杂的味道……

  “狻貎!”延维来不及站起,直接爬行,往那截手掌所在之处,努力搬开每一块瓦砾,要把埋于乱石下的挖出来。

  她太专注于眼前,完全忽略自己正背对着多大的危机——

  直至后颈一痛,嫩肤被锐利龙爪刺穿,强大的扣握力道,将延维狠狠提起到半空,五爪间,腥血汹涌汩冒,和入潮洋里,染开大片赤艳血色。

  又痛又辣的知觉,本该占满她所有意识,可她此刻脑力闪过的,不是逃,不是跑,不是大声嚷疼,而是碎瓦底下掩埋的人。

  “禁咒蛇。”西海龙王唤出另一条深绿色的小蛇,顺着他穿扣的龙爪爬去,缠绕延维细嫩颈子,蛇身收紧之际,西海龙王松开对她的箝制,让她跌坐回地。

  她脖上五个爪洞极深,血不停在冒,她连试图探手去捂的打算都没有,她匆匆搬开两大块的琉璃墙瓦,终于看见紫色衣角和黑发长辫。

  她挖到他了!

  “狻貎!”

  他受了伤,昏厥过去,她怎么喊,怎么拍,他都没有反应。

  对!带他走!快带他会楼子去疗伤!

  延维抱住他,立刻吟念纸人替身术——缠在脖上的禁咒蛇,利牙一咧,迅速咬向她的咽喉,她重重一颤,美眸瞠圆,深陷喉头的蛇牙,像要钻到身体最深处,注入火热且炙热的毒液,让吐出一字的红唇,瞬间退去血色,麻痛得无法控制,她硬想挤出第二字,咒术却梗凝不动。

  “没想到你又自投罗网……逃了,还敢回来。”

  西海龙王已恢复人形,满身龙鳞没有敛去,依旧布满手脸,模样猛狞可怕。

  延维心急呐喊,每次喉头一滚动,都换来禁咒蛇的咬。

  “不想多吃皮肉痛,就别再妄想动用咒术,禁咒蛇对于一般言语无害,但想念咒,它便会扑咬,太多的蛇毒,仍旧会致命,我并不想……”西海龙王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满掌的青丝纠结,扯疼她头皮的力劲,硬逼着她仰头看他,他冷颜敛笑,声音冰冷:“让你死得如此轻松。

  “二哥,你对她要杀要剐没关系……她她她她抱着我儿子当人质呀!”龙主完全没想替延维求情,可是倒在她怀里那一位可不一样,是宝贝儿子呐,被自家二哥打成半死不活还不够惨吗?!要赶快将他带离战局疗伤才是呀!

  西海龙王虽对狻貎的诸多举动不满,但元凶自己折返,他毋须迁怒于侄儿。

  长臂一捞,由延维手中夺走狻貎,抛回给龙主,龙主急忙接住重伤的儿子,满腹想数落不自量力的教训话语——全龙族里谁不知道,西海龙王最是彪悍,敢跟他正面杠上的笨蛋不多,尤其是怒火旺旺的他——末了,也只化为一声叹息。

  龙主松了口气,延维也是。

  天底下没有哪处地方,会比双亲羽翼中更加安全。

  尤其看见龙主立刻施法替狻貎治疗,她甚至流露出浅笑。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担心自己。”西海龙王冷着嗓,蛮横揪扯她的长发,逼她将目光从狻貎身上,挪到他怒颜间。

  那是一张布满仇恨的脸,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脸。

  “我没有刻意要杀你儿子。”她说,并非解释,而是陈述。禁咒蛇不妨碍他说话,没有术力的言语,策动不了禁咒蛇的杀意,试试它咬破的密密牙洞,随着她开口,又热,又疼痛。

  “他却如你所愿……死给你看。”

  “我从不用言灵杀人。”她是会滥用言灵,做些教人发指之事没错,但从不轻易以“死”或“暴毙”这类字眼取命,她对杀戮和血腥,并无偏好。

  “现在想脱罪,太迟了,你很怕我会一掌击毙你?”他认为她贪生怕死,才想狡辩。

  “……”延维只是看着西海龙王。

  “杀你,不过是让你疼一下的功夫罢了,并不能让你明白,失去儿女对双亲是件多么残忍,多么痛的事。”西海龙王眉心中央,堆栈出深刻且狰狞的蹙痕。

  而后,突兀地,他笑了,虞假,阴狠的那一种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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