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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等她有空,等她愿意陪他吃顿饭,等她跟他说些话,等她拉着他去逛园子……

  欧阳妅意双眼睁着,偶尔轻眨,古董床上的雕饰花纹占据眼帘视线,她揣摩古初岁躺平在床上时,思绪里想些什么。

  妅意。

  她知道,他的思绪里,只有她,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质,就是她。

  妅意。妅意。妅意……

  他用他吃力的嗓,被毒哑的喉头,挤出的破碎,喊她的名字。

  风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叶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虫鸣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一切一切,她都听成了他的声音……

  她循着那些声音,追逐出去,像只无头苍蝇,满园子慌乱飞舞奔走,她硬拉他走过的桥、她挽着他逛过的花团锦簇、她以轻功带领他一块儿跃上的赏月树梢,每一处每一处每一处,她都听见他在说话。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样。

  他哪是只有些不一样?

  他对她而言,是非常的不一样好不好!

  她管他是不是药人!管他身体有金丝蛊蛔虫螂蛆或是水蛭,又怎么样?!

  他是古初岁最重要!

  你别怕我。

  就算他问她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她还是会大声回他,我、不、怕、你!

  她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待她好,笑起来又那么惹人怜爱的男人?

  即便她害怕虫类,也绝不害怕他!

  我唯一人选只有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话?

  为什么带着那么羞惭的神情,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你听见没?我在哭呀!你为什么不回来安慰我?我一直在哭呀!

  欧阳妅意绊跤,跌坐在湿滑台阶上,抽抽噎噎哭泣起来。

  落寞地蜷着身,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一双臂膀自她身后环来,将她抱住。

  她一惊,直觉要喊:“古——”

  不是古初岁,是尉迟义。

  他凛然着脸庞,看着她的泪水,一时之间,他撇开眼,不敢与她相望。

  “义哥?”

  为什么一脸肃然沉重地看着她,又急忙将视线挪开?

  “我找到古初岁了。”尉迟义皱眉说道。

  她被泪水洗涤的眸子圆亮,瞅紧尉迟义,连眨都不敢眨。

  找到……古初岁了?

  “但是……”尉迟义咽喉一紧,说与不说,都两难。若是瞒着妅意,也许对她才更是好消息,可方才妅意寻人的盲目和无助,不能无止尽地延长下去,他无法眼睁睁看她宛若一朵离水的花,逐渐枯萎。

  长痛与短痛,都是疼痛。

  “他死了。”

  欧阳妅意的脑门被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震得嘈杂,尉迟义的声音,变得缥缈不实,远得像从天际传来。

  谁死了?

  谁?

  谁?!

  尉迟义按住她的双肩,字宇清晰,字字沉重:“古初岁,他死了。”

  ***

  赫连瑶华坐在一张大床的边侧,伸手爱怜轻抚着床上彷若酣睡的美丽人儿,他柔声同她说话,每一句都像呢喃情话,修长手指,梳过白皙光洁的额际上散乱的青丝。

  “绮绣,等你醒来,一切就过去了,你终于能摆脱掉这副让你痛苦的身躯,拥有健康。虽然我替你找来的方法,得要你靠着另一个男人的心活下去,但又何妨,只要你能活着,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赫连瑶华吻上她的额,珍惜地捧紧她削瘦的脸庞,以颊贴颊,密密不愿离开。

  邻着大床的左侧,摆有另一张长榻,古初岁躺在上头,四肢受缚,神智清醒。跟在赫连瑶华身后,是几名神色战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摆满了刀器、纱棉及净手温水。

  “大爷,这男人饮下好几瓶麻沸散也不会厥过去,这……”喂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连瑶华禀报。要动刀开膛剖肚前,若麻沸散没生效,怎能对病人下刀?划开血肉的剧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对他没用,省省吧。”对药人下药,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劳无功。

  “可是他醒着,我们要如何……”

  “无妨,直接动手。”赫连瑶华不在意古初岁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横竖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难受,无须浪费心力替他着想。

  大夫群面面相觑,他们曾解剖过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体,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可……病患是昏迷过去的,大体是冷硬的死尸,全是不会呼痛喊疼,要他们对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动手,这太……吓人了吧?

  赫连瑶华缓而优雅地走往古初岁床畔,居高临下俯视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体质问题,麻沸散的药性被你轻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变成这副德性的军医。”他的笑容,喜悦中带有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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