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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得到古初岁许可,严尽欢当然不跟他客气,反正只要遵守古初岁开立的几项条件,彼此就能皆大欢喜。

  一,不许对外透露他的名与姓,必要时,另找替身假冒是百姓口中的“神人”也行。

  二,他的血,并非万灵药,求血之人,必须是因用药过量或误食毒物之类,才可以允售,否则他亦毒亦药的鲜血,有可能会弄巧成拙,害人性命。

  三,他希望能留在严家当铺,不限三个月取赎期限。

  轻而易举,严尽欢立即答应,没有第二句啰唆。

  “这会出人命!你就算养条牛来卖牛奶,天天夜夜这样不人道压榨,牛也会奶尽牛亡!”更何况是人类卖血!

  “放心吧,我有请大夫密切注意他的身体,一天照三餐诊脉。”可惜的是,没法子煎补血汤药给古初岁饮用,因为药即是毒,所有毒一进古初岁肚子就会解得干干净净,补血汤药也不例外。

  “马上停止这种生意!”欧阳妅意听严尽欢风风凉凉的口吻,一把火更是烧得炙旺,她双手使劲拍桌大喝:“严尽欢!马上停止这种泯灭人性的鬼生意!不许你再去取他的血!不许你再害他伤害自己!你敢再动他一根寒毛,我欧阳妅意就——”

  “就怎样?”严尽欢挑眉,起身叉腰,迎向口不择言的欧阳妅意。混蛋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连名带姓喊她,更想撂狠话?她严尽欢软硬都不吃,放马过来吧!

  就怎样?

  冲上去打严尽欢几拳吗?怕她还没碰到严尽欢半根头发,便被夏侯武威轻易制伏。

  远远站在原地狂吠严尽欢吗?这对严尽欢根本毫无杀伤力,她早已练就左耳进右耳出双耳只听佞言不听实话的好本领。

  “怪哉,你干嘛这么生气?古初岁都不吭声了,你气嘟嘟杀进我房里,扰我正事,吠我、瞪我、忤逆我,怎么,发现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呀?”才会不顾代价,上演第二十五孝,妅意救父。

  对呀,她干嘛这么生气?古初岁都不吭声了……

  他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呀。

  可是……

  她没办法漠视严尽欢对他的剥削,这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待他,就算他是药人,就算他的血能救人,就算他的伤口恢复速度飞快,刀子划破肤肉时,他仍是会痛呀!失去维持生命的鲜血,他还是可能会死去呀!

  他……

  我的嗓,因为每天饮下太多药与毒给灼哑,身体也因为药与毒而磨损,有几回喝完不知名的汤药,剧烈的腑脏绞痛、揪疼的浑身撕扯、火焚似的难熬翻腾、寒冰似的刺骨颤抖。

  她听见他轻缓却沙哑地说着这些话时,他同样淡然无谓,仿彿毫无感情地木然诉说别人的故事,他越是这样,她却越是……

  我以为自己终于就要解脱死去,然而,我最后仍是会从浑沌中睁眼醒来。

  她现在的感觉,与听见这席话的那时,一模一样。

  揪心。

  心窝口像有人正在绞拧,不留情地捏住她的心,扭绞再扭绞,疼得她无法开口和严尽欢顶嘴。

  “妅意?”夏侯武威瞧见她神情痛苦,右手紧捉胸口衣料,摇摇欲坠,他迅速从椅间起身扶住欧阳妅意的同时,没忘记一手掩住严尽欢的嘴,避免她再说出浑蛋话刺激欧阳妅意,他忙不迭问:“你的心绞痛又发作了?!”

  心绞痛是欧阳妅意自小便有的毛病,虽不严重,发作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疼起来仍是会让她浑身颤抖,逼出无数冷汗,大夫诊过,却诊不出病因。好动的欧阳妅意从不管这种小事,依旧跟着大伙学打拳、玩刀剑,大伙见她没因习武而发病,身体也练得健健康康,于是便随着她玩。

  欧阳妅意摇头:“我没事……”并非宿疾缘故,那种疼痛是不相同的,她试图吐纳几回,吸取大量空气,稳住呼吸,不懂为何光是想起古初岁,心就好疼痛。

  握于手心间的名单,一个姓名,代表着一刀,她每记下一笔,心就抽痛一回,这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满的白纸黑字,得在他手臂上划下多少刀?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样。

  我是药人。

  你别怕我。

  他的不一样,不会教她恐惧,她一点也不怕他,甚至不讨厌待在他身边,他让她感到自在,在他面前可以省掉矫揉造作、免去惺惺作态,明明才认识十来天,却更胜十来年。每次他软着破碎的声音,央求她留下来陪他多说一句话、陪他吃顿饭,她哪一回不允他了?不是同情作祟,更不是心软作怪,而是……

  她也想留下来呀,若非如此,谁想强逼她,都不可能得逞。

  谁也逼迫不了她,拉着古初岁去逛园圃。

  谁也逼迫不了她,揪着古初岁,跃上屋顶,赏月吃饼吹凉风。

  那是她自己想做的事,谁都逼迫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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