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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个主子怎么可以对下人许这种夫妻盟约?!而且还完全没问过他这个做爹的同不同意!

  小粉娃幼稚不懂事,大男孩跟着凑什么热闹呀?万一小粉娃当真了,一辈子认定了他,他能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任吗?

  他梅盛是个穷长工,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粗鲁人,虽识字,可也不过尔尔,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去秤秤自个儿的斤两,他自知高攀不上,也不希望女儿因广份低人一阶而必须像个小可怜一样忍气吞声,想想哪些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有什么好下场?

  到最后若不是被富家夫君嫌弃娃儿出身寒门,野得不懂什么千金闺淑,就是富家夫君以此为借口,肆无忌惮地娶进三妻四妾,到那时,娃儿拿什么筹码来替自己挣个地位?

  要是连娘家都只是她夫君家的下人,哪来力量让她靠?

  梅盛越想越是觉得为了娃儿的终生幸福,三当家这个乘龙快姗,他们是无福消受,还是让给其他有心当凤凰的闺女去配吧!

  “难道三当家不认为您的答案有欠考虑吗?”梅盛反问。

  大男孩不是没发觉自己的错。他错在答应得太快,还是该说……他错在答应得太诚实?

  大男孩苦笑,不敢深入挖掘真实的心绪,怕挖出更多他想隐瞒的真相。

  “是有。”

  “幸好三当家明理。”梅盛不得不对大男孩感到佩服,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这个以下犯上的奴仆早该被拖去杖责一顿,还容他在这边“欺压”主子吗?可大男孩没有生气,还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是。或许也是他这温吞的性子,让他成为四名主子中最得人心,却也最让人放肆的当家主子。

  尽管如此,侮盛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再道:“您也知道,人在身体虚弱不适时最容易胡说八道,这跟喝醉酒可不一样噢,不是什么酒后吐真言,我看小野娃压根分不清那时在她身旁的人是谁,说不定是将您当成了我,才会那般撒娇,您别挂在心上,要是有冒犯您的地方,您也别见怪。”转得很硬。

  也罢,多说无益,也只不过是让梅盛对他更提防,更将他视为想要染指他家闺女的纨挎恶公子。

  大男孩回了梅盛一个淡淡笑容及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接着不待梅盛恭送赶人,自个儿识趣地步离这间小小的奴仆房,梅盛只送上一句“主子早歇”,便像赶走了瘟神一般快速地闩上门扉。

  头一回,大男孩对自己向来的好人缘产生了怀疑,因为梅盛的举动。

  这夜,月黯星稀,穹苍只是一片黑幕,没有点缀,看起来孤寥寥的冷清。

  他仰头笑叹:

  “我说了,只要她当真,我就当真;她不当真,我也不会逼着她……”

  决定权在她,不在他。

  如果她仍旧信他能待她好,不改那时童稚却坚定的决心,他会当真,守着她长大,等待她成长到足以为人娘子时,愿意再对他说——

  小迟哥,我嫁你做媳妇儿,好不?

  如果她只当那句话是童言无忌,不能作数,那么他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倘若那是她的决定……

  一阵突来的碎裂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姑娘家粗鲁跳脚的咒骂,懊恼着一碗熬煮近两个时辰的心血就这么全洒在地板上,更气自己笨手笨脚,误了他喝药的时机。

  “该死该死!”

  梅姗姗诅咒着自己,被热药烫红的拇指不住地拧着耳垂退热,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嘀咕自责: “不过是被烫到,忍一下下就过去了,做什么放手呀?!现在可好了,药洒了,你让他喝什么?喝西北风吗?”她在碎碗间跺脚,凶巴巴地迁怒。

  梅舒迟剑眉拢了拢,使劲撑起沉如千斤的眼帘,湿透的鬓发全沾黏在颈间及颊上,闷热得教人不舒坦,心口上似压着重石,要呼吸都得费上更多的功夫……

  头一偏,额上那块湿得淌水的布巾也顺势滑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榻上。

  正在践踩那摊药汁的莲足顿了下来,抬起螓首就瞧见梅舒迟半睁着眼想起身,她连忙跨步,双掌朝那鼓凸凸的被子一压,将病重的他又给压回床榻上,只有在听到一声脑袋瓜子撞到床榻时的砰然声响,她吐了吐舌。

  “你生病了,别起来。”

  梅舒迟闷吟,原本就显得昏沉的头给这么一撞,更觉得痛楚源源不绝地扩张开来,让先前的不适火上加油。

  “很不舒月艮吗?”

  那块湿到不行的布巾又重新贴回他的额,数道渗出的水痕沿着饱满的天庭蜿蜒成灾。

  梅舒迟想伸手取下,却发现双手无法施力——

  正确地说,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全被一层又一层的冬被给覆盖得密实,密得连身躯里的热都散不出来,全闷成了汗。

  “好……难受……”

  “你病了整整一个晚上了,全庄里没有人发觉你的不对劲,要不是……要不是我一直等不到你领我赴季府的菊宴约,才上你房里来瞧,恐怕你这时还在房里昏睡着。”梅姗姗小心翼翼拨去他脸庞沾附的发丝,瞧着他半眯半合的眸,怀疑他现在有几分清醒?

  “热……”

  冬被压得他好热,胸口好沉……

  “因为你身子在发烫呀……”

  梅姗姗找不到能立刻替他消热的方法,只能用自己向来冰凉的手掌覆在他布满汗水的颊边滑动,盼能舒他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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