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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赚取来的‘结果’只让自家人享受。”他打破她编织的美丽幻想。

  步孅孅才想再开口,另一批梅家管事又涌进花厅,唧唧咕咕地向梅舒城禀报一长串的事项。

  这回梅舒城不是三言两语打发他们,反倒仔仔细细翻阅那一叠的账本兼认真听取管事们大大小小事务的报告,甚至专心到没注意他手中的箸取代了墨笔,在账本上圈起不少肴汁重点。

  步孅孅只手撑颐,另只手还是不断挟菜进嘴,只不过她的视线不落在盘中美食,而是一径瞅着处理公务的梅舒城。

  他的表情好认真。

  当年远观的人,现在竟然离她这么近,耳边似乎还传来爹爹细数着关于他的一切一切,说着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那时她还好小,只觉得“梅舒城”看起来好沧桑,当大哥还吮着手指打弹珠时,他却已经担起家计;当大哥吵着要爹爹为他买新纸鸢玩时,他却已是个拨着算盘珠子、拿捏盈余或亏损的小当家……他不过比大哥年长几岁罢了呀!是环境逼他成长,是贫困迫他势利,让他年纪轻轻便不得不拥有这种生活。

  众人只看到了他的成就,又有谁看到他的废寝忘食,他有多少时间是如同现在一样,拿着竹箸在办公事?

  “再看,再看要收钱的。”

  梅舒城的笑语唤回步孅孅的注意,她没有欲盖弥彰地急忙收回视线,只是淡淡与他平视。一旁的管事在她出神时已然退下,她却毫无所觉。

  “别将自己说得像个可以出卖的商品。”多看他几眼就要收钱,真是够了。

  “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她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自尊。”

  “当我头一次在质库里对老板鞠躬哈腰,只为能让典当的东西多拿一文钱时,这两个字就被我贱卖掉了。”梅舒城扯动唇角,嘲讽苦她的天真及稚嫩。

  “一文钱就买下你的自尊……”

  “一文钱可以逼死一条好汉,何况只是自尊这玩意儿?”遑论当年那一文钱所背负的是梅家四条人命,相较之下,自尊算什么。“自尊不过是靠着银两堆积出来的产物,有钱才配拥有自尊,否则这两字只会加速你的灭亡。”

  “你有很深的体验。”她喟叹,不是询问,而是确定。

  “我体验过‘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处后者为臣仆’的道理。”

  “我没经历过你的遭遇,对你的观念我不予置评——”

  “你若想学我的经商手腕,头一件事就是先将我的观念奉为圭臬。”

  “遵命。”她虚应。

  “你的眼神不如你的话来得诚恳。”

  步孅孅别开眼,不让他看穿她的真实心绪。

  透过薄纱,她分心地扫视牡丹园,在夜凉如水的阗幕间,看到花丛间恍似明月的耀光……

  “那里有东西在发亮。”她指着不远处。

  “是夜光白。”

  “夜光白?”

  “牡丹的一种,重瓣白花,蕊瓣初绽为青白色泽,盛放后转为莹白,花瓣犹如丝绸亮丽,在夜里映衬着月色,又称‘月宫花’,是白花牡丹之冠。”梅舒城瞧也没瞧她指的方向,却明确而简单地朗诵出那儿所植种的牡丹种名。

  “好美。”她叹。

  “一株夜光白的价钱是五千六百两,熟客给予优惠,五千二百两。若没有足够的买花钱,上梅庄来纯赏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两,小孩五两,六人以上另有折扣,欢迎携家带眷。”梅舒城自顾自地说道,让牡丹的美感又染上锱铢必较的市侩色彩。

  “你——”钱鬼!

  步孅孅抿着樱唇,搁箸起身,不待左右童仆为她掀开纱帐便自行揭起帘幕走出花厅,微微回首,投给他怨怼的一眼,却看到他笑得好乐,也尾随她而来。

  “做什么跟着我?!”

  “我看你挺有赏花的兴致,尽尽地主之谊,替你解说梅家每株牡丹的特色。”他说得好善良,但唇畔浮现的笑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劳您费心,梅大当家。我倒认为你只是想破坏每一样我认为美丽、认为优雅的东西。”她称赞花厅的雅,他出言贬损它的美感;她夸牡丹娇美,他偏偏用银两来评估牡丹的清艳。“我对梅庄每株牡丹的天价毫不感兴趣。”

  “我会报出价码是因为太习惯了。”他虽是爱花人,却也是商人,哪能要求他像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富贵人士享受赏花乐趣。“如同你这位琅嬛阁的小老板,来,瞧瞧,我这古玉算盘值多少?”他扬起镇日挂在腰间、鲜少离身的算盘。

  步孅孅一望,伸手接过玉算盘。“白羊脂和阗玉,每颗玉珠子温色均匀、润亮如脂,雕功精细。温、润、坚、密,四者皆俱,文盘亦足,所以算盘玉珠子变得更润透,照此看来,这玉算盘至少值得了梅庄一株半的‘夜光白’。”她将算盘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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