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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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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努力压榨着记忆,思绪却被一阵铃铃声打断。 他手中有串金色铃铛,清脆铃儿被风摇响,他屈膝,让她单足踩在他膝上,缓缓将铃铛系在她脚踝。 “这是?” “你的。”铃铛,确实是她先前戴在踝上那串,他在幕阜国拾回它。 “我的?”她没印象,她对之前的事,完全没记忆,可是她喜欢这串铃铛,叮叮咚咚的声音真好听,她蹬脚,让它摇得凌乱,她的笑声也随之越发爽朗响亮。他紧盯她轻快灿亮的芙颜,不愿挪开眼,她也看见他在看她,螓首偏着,唇儿咧得更开,细细双臂缠回他颈后。“我的?” 他听懂的,明白前一个“我的”是铃铛,后一个“我的”,是指他。 虽然她尾音高扬,带着疑问,眼眸却很清澈。 “你的。” 水月。 她的。 除了名字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但她心里却也没有任何不安。他身上有股慈悲的味道,待她又是无微不至、细腻体贴,教她明白,他说什么也不会伤她丝毫。 虽然全盘信任他,她对他仍是相当好奇。 她是凶兽,他却不像是另一只凶兽,不是同类,为何结聚? 她时常会冒出使坏的念头,驱使她去做些破坏安宁的事,就像血液里鼓噪着邪恶,又或是哪几只不识相的小妖以为她是不小心误闯深山林内的小美人,想欺负她,她的反击非常不留情,谁敢惹她这只新生凶兽,也得有必死的觉悟才行! 那时的水月,会轻轻将手搭在她肩上,淡淡一句“不可以”,她浑身上下的凶焰就会尽数熄灭,不管当时她有多想将招惹她的混蛋撕成肉条,所有恶念皆化为乌有,让她仅用红唇轻啐混蛋逃窜的背影,乖乖挨回他身边,任他以长指梳理她的长发,像安抚一只猫儿般。 她的坏,他包容,但不放纵。 有时,他总会不经意喃喃道:你这性子,还真是全然没变。含笑的模样,教她分不出是贬是褒。 他好似很认识她,她喜爱的食物、惯有的习性、处理事情的缺乏耐心,他全都一清二楚,仿佛他读透过她的心——用他那双漂亮清澄的眼眸。 她好几回光是瞧着他的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开始在意起从他眼中看见的她,好看吗?他会喜欢吗?还是他觉得那日在山里遇见的雌虎精长得比她美? 她开始会思索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开始讨厌自己看起来有点凶凶坏坏的眼神。 她开始在意他将眼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长短,若长,她会开心好半天;若短,她就会满天乌云。 “别胡思乱想。”他一掌轻拍她额心,将她满脑子打转的怪想法打断。 她咬着桃子的红唇噘高高的,按着额心揉了揉。 看吧看吧,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像全数明白,不然哪知道她在胡思乱想着她觉得他的唇看起来秀色可餐? 水月原本凝笑的眸,不着痕迹地挪望天际,唇角淡淡抿着,面对她时却又恢复笑意。 “我去取水给你喝,别乱跑。”说毕,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干嘛这么麻烦,用这样不就行了?”她一手圈成瓶状,一手以掌心去盛,圈成瓶状的手往前倾,水便淅沥哗啦倒出来。 这种小法术,连她都会,哪用得着他去取水? 等会儿他回来,非得笑笑他不可。 她边喝水,边期待着水月回来,耳边突然听见细细碎碎的交谈,声音很小很小,像在洞穴里,还有回音。 她弯身寻找声音来源,鼻前先嗅到鼠骚味,循着骚味而去,在一处脑袋大的土洞里发现一群灰色鼠精围着一颗果子,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着它。 洞不深,有光线透入,鼠精咀嚼着果肉时,肥软软的臀不住地左右摇晃,吱吱喳喳声此起彼落。 她是凶兽,听懂鼠语并非难事,反正等水月回来也等得很无聊,姑且听听它们在喳呼些什么。 唷,鼠辈还会满嘴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呢。 “群山之首,曰天山,终年光明无夜,云雾涌生,为撑天之柱,邪气不侵、妖魔不入。其上多金、玉,华草茂盛。有兽焉,羽五彩,啼声亮,其状如鸡,名曰玄凤。灵江出焉,西流注于苍水,其中多珠贝、多蛟龙。神月读居之,出入皆有光,性慈悲——” “错错错!”连三错,伴随着啧啧有声的鄙夷,一只肥鼠精煞有介事,摇着尖指和长尾巴,两边腮帮子动得飞快。“天山没有神啦!” “对!天山没有神!天山没有神!”有其它鼠精附和。 “怎么没有?!明明就有!”方才念满一长串的瘦鼠精呛声,“群山之首,曰天山,终年光明无夜,云雾涌生,为撑天之柱,邪气不侵、妖魔不入。其上多金、玉,华草茂盛。有兽焉,羽五彩……”它又要重念一次。 “刚才念过了啦!”其它鼠精群起嘘它。 “我就快念到重点了啦!”干嘛打断它?蓄胡的腮帮不断颤动,露出雪白的两颗尖牙。“羽五彩,啼声亮,其状如鸡,名曰玄凤。灵江出焉,西流注于苍水,其中多珠贝、多蛟龙。神月读居之,出入皆有光,性慈悲——你们听你们听,有神月读居之,天山有神吧!”它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神月读早就死了!”肥鼠精喊一句。 “对,神月读早就死了!”其它应声鼠跟一句。 “天山现在没有神!” “对,天山现在没有神!” “而且天山也不是终年光明无夜,天山一直在下雨!” “对,天山一直在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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