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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突来的声音,让潘尘色一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见三步外站着的潘今。

  面色剧变,她有些难堪地站起身来,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潘令的脸色冷冷的,他走到两墓中间的前方。

  “他们是死了的人,死人是听不见你的话的。”

  潘尘色一震,“令儿!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是你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转过头去看着她,潘令居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却是冰凉的,“不就是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妈嘛,我当然晓得!”

  知道他的心中有气,所以她平下心气来轻言道:“你爹娘没有不负责任,而且,他们都很爱你。有些事你还不清楚,在没有了解真相之前,你没有权利来责怪他们。”

  潘今点头,“真相?你指的是潘家曾经把沙家整得家破人亡的事,还是你爹强行拆散一对有情人,却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一点不爱她不疼她的丈夫?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包括你和我爹之间的‘十八岁之约’。”

  他的话,的确让她感到意外。

  顿了一下,她疑惑地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如此不谅解你爹娘?”

  没有即时回答。潘令转过身来,与潘尘色面对面。

  “我为什么要谅解他们?难道你就没有怪过他们的自私吗?”直视她的眼,他逼问道:“在知道丈夫心有所属,而且那个人还是你的好姐妹时,你心里真的一点被伤害的感觉也没有吗?当作为妻子的你,帮助丈夫掩饰真相,在外人面前故作恩爱,私下却为蓝景严和沙晓玲的私会编织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时,你不曾伤心吗?当你同我爹蓝景严才结婚不到一年,沙晓玲却不顾你的处境,把我托付给你教养时,你就没有一丝为难过?当我那伟大的父亲戴上‘痴心汉’的光环却没有对你的悲喜关心过一句话,没有尽过一天做丈夫的责任,就把我们两个丢在人世间自己解脱去了的时候,你就没有怨过半分?啊?你回答我!”

  他的一字一句,竟像是听到她心底最深处的呐喊似的,好多连她自己都没有细细想过的,都替她说了出来,让她半天回不了话。

  “我……我……”为什么,她竟无言以对,而只能软弱地说:“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你却没有任何理由怪他们…”

  他却是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上一辈?”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现在泛起层层浪花,“你想用辈分来压我?”他一把拉过她,紧锁在怀中,“现在,你还敢说什么长辈晚辈的吗?”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他的恶意对着她的惊惶。

  “你干什么?”只愣了一刻,她开始挣扎,“放手,听见没有?”心跳得如此快,不想面对也不愿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而他却总是时时刻刻提醒她。

  “放手!”怒意透过眼睛传递到他的眼中,心中终于认知,不知从何时起,初时的那个小小潘令已经不在,面前这个潘今,有着成人的面孔和臂力,可以让她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吻她的意图,在感到她的怒火时,不得不强压了下去,但他仍不放手,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不放不放不放!”在她的耳边大吼着,吼出他心里最想说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不管你觉得我多坏多脏,我都不放手。让全世界都看不起我好了,我就是爱你!是耻辱也罢,是败坏道德也罢,反正我不在乎,就算你恨我……我也不在乎厂就算心会很痛很痛,就算得到的只是她的鄙视,也不要放手。不要她走,不要分开,从小到大,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啊……

  恨不得能揉她进怀中,进胸中,不再分离。

  “……曾经,我爱上你的父亲。”隐隐地,他听见她说,很淡很淡的语气,疏离的语气。

  怔了怔,他轻轻将她推开一点,好看清她的样子。

  连她的眼,也是疏离的^

  “既然知道全部,那么没道理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她说。

  轻轻一推,她离开他的怀抱,“只是爱就行了吗?你不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爱字用得不对给人所带去的伤害吗?”

  “你的父亲,深爱你的母亲,却深深伤害了我。你也要像他那样,用爱来伤害我吗?”

  她一字字说道:“注定了,你我只能有母子之爱,再不能有别的。”

  深深地看了一下无言而颓丧的潘令,潘尘色转身离去。

  不及十步——

  “慢着!”

  她停住。

  她听见他的冷笑,“所以我说,我恨蓝景严。既然如此,我就学学哪吁吧。”

  不明他的话,所以她回过头去,见到那血腥的一幕——

  潘今背对着她,左手衣袖挽得高高,右手执着的一把匕直在阳光下泛起冷冷的白光。

  劝阻话尚不及出,脚步已先跑了过去。

  潘令没有丝毫迟疑地将匕首刀刃向左手臂割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不要!她大骇,将他拉转向自己这方,不待他的第二刀割下,双手直觉抓住那刀身。潘令一惊,忙不迭地松手。

  刀掉落地下,嫩草已被鲜血染红。

  “你的手怎么样?!”

  “你的手怎么样?!”

  不约而同地,他们同时急问对方。潘令的手犹自流着血,他却用右手抓住尘色的手腕,仔细审视伤口的深浅。

  几可见骨!

  潘令的心痛得绞在了一起。他咬紧唇,单手撕下衣襟,也不顾受伤那只手的疼痛,拉住她的手,只想着要给她止血。

  “我没有关系,你的手给我看看,到底怎样了?”尘色只是着急,刚才那一刀他下得那样重,只希望不要太严重才好啊。定睛看仔细了,才知道他只来得及深深切下,不及将整片肉割下来。

  “走,我们去看大夫广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还得马上回镇上去找金创药来敷上。

  “你的手……”她急喊。

  他痛心疾首,“我说了我的伤不碍事!你别让我更痛恨自己了好吗广

  他的痛,从他的手心经由她的手臂传到了她的心,第一次,她深刻发觉了自己在潘今眼中是如此重要,重要得令他不惜伤害他自己!

  那样的伤,是够让人侧目的。

  好在正是正午,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好在药铺子就在镇口。

  好在江大夫这个人,一点也不大惊小怪。他见了一身是血的潘尘色和潘今,什么也没问,就开始动手替潘尘色上药包扎。

  其实,潘今曾拜潘衍宗所赐,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这次的伤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当时的他虽然非常激动和不顾一切,但也没真正想“割肉还父”,可以说,他是想令自己受伤让她心疼,但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她的不顾一切——居然为了阻止他而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潘令一直紧锁眉头,直到江大夫告诉他,只要好好调养,她的手是能够好的,才略略放下一颗心,让江大夫给他包扎。

  事实上,他受的伤,还不如她的伤重!

  从江大夫的两江堂出来,潘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跟在潘尘色的身后。这个样子的他们,也不可能从前门进去,所以只能走后门。

  眼见到潘家后门了,尘色转过身来,正想交待他两句,却见潘令直跪了下去。

  自责、愧疚、难过……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叩下第一个头,尘色就走近他,向他伸出手去,“别难过了,起来吧。”

  他欲言又止,握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

  “我不进去了。”他低声道。

  尘色一怔,“为何?”

  沉默半刻,他回答:“我还有些事,约了人。”

  “你受伤了呀。”她担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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