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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家很有名,至少在重庆府,它是相当有名的。

  以经营米行为主,潘家兼营布匹、古玩、茶馆、酒楼,在重庆,没听过潘家的人,还真找不到几个。

  潘家的出名,除了有钱有权之外(钱是自个儿的,权呢,则可以用钱来买),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潘家出产美人。

  潘家的女儿,个个都美貌漂亮,因为潘家老爷子娶的六个太太都是大美人,生出来的儿子女儿都长得好,而其中以美丽闻名于整个重庆城的,却是潘家的九小姐,潘尘色。

  潘尘色,是潘夫人膝下惟一之女,除了她,其余子女皆为庶出。潘老爷子虽然不喜欢他的那位正夫人,但对这个美貌的女儿却是相当钟爱。潘尘色不仅美丽,才识过人,而且不骄不傲,知进退,又善于察颜观色平常虽不过问家中的生意务,但是在关键之时往往能沉着以对,一语中的,胜过她的三个兄长。正所谓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多少男儿心目中的妻子,就该是这样。

  但是,偏偏这个美丽的潘尘色早早嫁人,而最让全城男子捶胸顿足的是,她嫁的人并不是什么富贵公子,也不是翩翩才子,而是潘家的一个——管事!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一个叫做蓝景严的男人,以前也不过是潘府上一名小小佣人之子,后来有幸被潘老爷子从一群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中选出,跟在潘家大少爷旁边念书学做生意,后来渐渐受器重,留在家中做管事。

  当然,事实也证明潘老爷子的确有识人之能,这个蓝景严长袖善舞,能说会道,他接手的茶馆在短短两年内,其盈利就比之前足足翻了两翻,直追米行。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道理让全城的第一美人嫁了他去呀。只不过,决定这桩婚事的人是潘老爷子,别人心中纵有不服,却也没敢说一个“不”字。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确实是有一个人说了“不”宇的,而这个人,正是潘老爷子选的好女婿——蓝景严。潘家人好久之后都还记得当时潘老爷子发了多大的火,胆小一点的孩子,足足有三个月见到潘老爷子都会绕道走。当然,这事是轮不到蓝景严拒绝的,毕竟他的父母还健在,就算他想忘了潘家的恩情,蓝老头又怎么会首肯呢?

  不知道蓝景严是如何被说服的(或是被打被押被罚跪被罚不许吃饭),反正后来他还是娶了潘尘色,做了潘家的上门女婿。

  那一年,潘尘色十五岁。

  一直也没怎么听说潘尘色和蓝景严到底恩不恩爱,因为每个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蓝景严肯定是乐上天去了。虽说是人赘,但是潘家的大小事务一样会让他参与,茶馆又是交给他在打理,如果他从中做点手脚的话,好多银子还不是落在了他的腰包?妻子既贤惠又漂亮,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羡慕啊羡慕,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好运了!

  但是现在,潘尘色知道,这个万人羡慕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娶的是一个他不爱的人。

  五年前,沙晓玲去世,也将蓝景严的心一并带走。临终前,她要他俩幸福,但是,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蓝景严依然认认真真地打理生意,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个丈夫、父亲、家人的角色,但是他的心死了,而人——

  潘尘色从老远就听闻他的咳嗽声,心里的担心不是没有,不过她从不说出日。他迟早是要走的……心伤的感觉,从他告诉她他爱上的人是沙晓玲时就开始了,而在沙晓玲去世的那个晚上,她也终于完全明白,他,永不可能爱上她。爱恋之心渐渐淡去,变为如今的亲人之情,对他和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相处模式了。可是,无论是什么时候,她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丁点地位也无,有时潘尘色也不禁苦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抛开无谓的想法,她轻叹一声,知道蓝景严若不是为了潘令,他根本不会仍苟活于世。

  已经很晚了,蓝景严来,是为了那待在她房里的潘今,这也是五年来他会踏入她房间的原因。

  门开了,蓝景严疲惫的脸让潘尘色的心抽痛了一下。她无语,他却对着她笑笑。进门来,他并不急着去看孩子,而是转身对她道:“我听说,今大令儿将四姐的小儿伤了,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走到床边去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潘今露在外头的手掩进被里。虽说是初秋,但是晚上仍是会冷的。十六岁的她已经当了娘了,虽然她不能做到最好,但是谁都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这个孩子。

  蓝景严走过来,端了凳子坐下,没有催问,眼神温柔地看着儿子。也只有在望着潘令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一个人该有的温暖。

  五年前,潘尘色抱着潘令——也就是蓝景严和沙晓玲之子回来。在父亲面前,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跪着,不理父亲的怒火怎样喷向蓝家人,就只是这样跪着,然后,流泪。她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但是这次她哭了,只是无声地哭,哭到潘父最后心软。

  长叹一声后,潘父默许了潘令的存在。精明如他,不会不知道潘今的出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女儿的不幸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潘尘色的泪水决定了潘今姓“潘”的事实,也保住了蓝景严的身份。潘老爷子成功地堵住了所有潘家人询问的嘴。

  从那时起,潘尘色有了孩子,她的养子——潘今。但是当事人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去瞎猜;不会在潘老爷子面前多嘴,不代表他们不去招惹欺负潘令,毕竟,这个潘今的出现既令人生疑,又令人不快——谁会愿意多一个人来分财产呢?

  就像今日,四姐刘潘如丹带了儿子、女儿回来省亲,平时潘家的小辈也时常玩在一起,堂兄堂弟表姐表妹的一群孩子中,数大哥的独生子潘衍宗和四姐的儿子刘棠最好,而潘衍宗又是最看不惯潘今的,说着闹着,不知怎么地几个人就打起架来。刘棠伤得最重,被潘令从高处推下,险些跌坏一条腿。四姐抱着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可以预见的是,将来潘今必定更不被家人所喜欢。

  心中叹了一口气,潘尘色道:“又是谁在你耳边多嘴了?”

  蓝景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事,在家里本就容易传开。”

  说得也是,越是大家族,越是人多嘴杂。

  “令儿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尘色,多劳你费心了。”客气的语言一如往常,他与她之间,从来都不曾有过真正夫妻之间的亲密语言。

  潘尘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今儿也是我的孩子。”

  只是,他说得对,潘今越来越不听话,为了不使别人对潘今的存在产生怨恨,她总是教他忍让,有时明明知道不是孩子的错,也总是训斥潘今的时候多。潘令的个性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亲生母亲,跟她的个性也不相似。不能说潘令爱惹事生非,但他却总是招来麻烦,不管做对做错都不认错也不低头,好强得不得了。这样一个孩子,本就不是容易管教的,再加上潘今在潘家的位置特殊,怎么样才能教好潘今,真是让她头疼呢。

  但是这些,她不会在蓝景严面前提起。

  “这几日你都回来得很晚,早上又出去得早,今儿都说想你了,什么时候有空,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蓝景严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睡脸,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今儿多亏了有你看着。”如果不是有她,他根本无力照顾好孩子,晓玲泉下有知,该怨他了吧。站起身来,他向潘尘色笑笑,“我走了,你早些歇着吧。”

  潘尘色没有回答,看他出了门去。坐在床边,她怔怔地出神。他的笑像是更加飘忽了。他离去的日子,怕是……不太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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