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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果然,是怨着他呢!

  开阳咀嚼着这出自《诗经》的歌词,冷冷一哂,嘲讽着,胸臆却不知怎地,堆叠着某种淡淡的愁绪。

  愁什么呢?

  他有些不悦,收拢眉宇,只怪她的琴音与歌声太有感染力,才会促使他有所感怀吧!

  可他不能同情她,也不会同情她。

  自德宣仰毒自尽的那天起,他便决定不再同情任何人了,包括他自己……

  琴音赫然止歇,他怔了怔,凝神望去,只见采荷上半身趴伏在石几上,似是昏睡了。

  醉了吗?

  开阳缓缓行去,在她身旁站定,桌上一盏小巧可爱的珠贝灯映亮她嫣红的脸蛋,凉风吹来,拂飞她额前细细的发绺。

  “采荷。”他试着唤她。

  她一动也不动。

  “夏采荷!”

  她依然毫无动静。

  竟喝到醉昏了?

  开阳哑然,一时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夜风又轻拂,她似是觉得有些冷,微微打了个颤。

  他瞠视她,半晌,卸下自己的外衣,正欲盖落她身上,忽地,她嘤咛一声,羽睫翩然扬起。

  他一凛,动作凝住。

  她眨眨眼,瞳光迷离,半晌,认出是她,格格娇笑。

  “是你耶。”她咕噜,像猫一般细细的嗓子,神态也如猫般俏皮,甜甜弯着眉眼,两只手陡地揪住他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他整个呆住,任由她将自己拉近,她眯着眼,瞧着他,鼻头轻皱,丰唇微都,那瞳神那表情,霎时有股说不出的媚。

  他不觉屏息,心韵加速,犹如擂鼓,撞击着胸膛。

  “坏蛋……你……终于来看我了。”葱指轻刮他耳缘,如芙蓉般嫣媚的脸蛋,逐渐接近他,再接近他,直到与他之间只有一个吐息之距。

  天地在这一刻安静,他只听见自己体内躁动的血液。

  然后,就在他以为她即将做出什么大胆的行举之后,她螓首一歪,再度落回桌上,丁香舌猫样地舔舔自己的唇,满足似地逸出咕哝声。

  又睡着了吗?

  开阳瞠视她,良久,心绪好不容易缓下,他松了口气,将外衣覆上她的身,在一旁坐下,揣出怀里的凤鸣笛,把玩着,脑海悠然忆起从前。

  记得,那是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她刚学会撑篙划舟,骄傲得了不得,缠着要他坐上扁舟,见识她高超的技巧。他不肯,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他最珍惜的凤鸣笛便意外沉进湖里了。

  当时,他极为震怒,这笛子对他格外具有纪念意义,他从来舍不得离身的,她的任性竟使他弄丢笛子,他恨不得当众教训她,若非忌惮她是希蕊王后疼爱的表外甥女,恐怕早就出手了。

  他虽未出手,她还是被他吓哭了,抽抽噎噎,梨花带雨,他不耐,正想离去,忽地传来一声扑通水响。

  他愕然回首,这才惊觉她竟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冷的湖水里。

  宫女、侍卫,一群人都慌了,尖叫的尖叫,吵嚷的吵嚷,乱成一片,他亦震撼不已,好片刻才寻回神智,跟着跃下。

  她在深沉的湖底寻到他的笛子,而他在漂浮的水草间,寻到脚踝被缠勾住的她。

  她捡回他珍爱的笛子,而他,救回了她。

  结果,他还是愤怒地掌了她一耳光,责备她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记耳光也令他付出沉重的代价,王后怒不可遏,罚他受廷杖,足足打了他将近二十大板,才在她哭哭啼啼的哀求下赦免他。

  那次,她受了风寒,他也伤得很重,而从那之后,她便不再纠缠他了。两人久久不曾相见,偶尔才会在诸如宫廷宴会之类的场合遇上,即使偶遇,也只是礼貌地招呼,不会多谈。

  以为就此形同陌路,不再有交集,偏偏因缘巧合,两人不得不结为夫妻。

  他不想恨她的,他很明白,她对他是情意真挚,芳心暗许,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对她好一些,她绝对会死心塌地地相随。

  她爱着他,他确信,但他更确信,自己不会爱她。

  寻思至此,开阳瞳神倏冷。他凝望伏在石案酣睡的女人,眼见她睡容香甜,蓦地对自己方才近乎仓皇的反应不悦。

  不该为她心乱的,不该因她有所动摇,修练多年的冷静,不该对她破功。

  他伸出手,撩起她一束细发,在指间卷绕。

  “这是你自找的,夏采荷。”他冰冽低语。

  原不打算娶她的,不过既然娶了,他便会善加利用。

  她天真也好,聪明也罢,于他而言都不重要,爱与不爱亦是多余,他需要的只是她的家世,只是她能为他带来的那股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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