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季可蔷 > 弹琴说爱 | 上页 下页


  “我……落选了。”沙哑的言语颤不成声,仿佛刚逸出唇,便迎风被扯碎。

  学姊一楞,“你落选了?”

  她别过头。“我去、换衣服。”

  看出她神态的痛苦,即使是平日言词刻薄的学姊也不再追问,静静望着她走进更衣室。

  直到紧闭门扉,独自一人时,罗恋辰才放纵自己落下强忍已久的泪水。

  她落选了,没能拿到奖学金,就读音乐学院的梦——正式幻灭。

  至今她还深深记得评审们宣布成绩时,那股漫透全身上下的冰冷与绝望。

  虽然她复赛的成绩是第一名,但决赛时的自选曲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弹得非常差,总和成绩还差第三名两分。

  只是两分,对她而言,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在那完全笼罩世界的漫天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朦胧记得一进门,父母便用一种惊骇的眼神瞧着她,然后,在还未意会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就晕过去了。

  待她醒觉,看着两位老人家担忧地守在床畔,她不觉放声大哭,整整哭了一夜,像要把这一生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似的。

  然后她开始发高烧,竟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母亲不眠不休照料下,才缓缓退了烧。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场嚎啕大哭、那一场昏沉的高烧,仿佛在她的人生划下一道分界线,过了这条线,她总算明白自己终究得放弃钢琴。

  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喂!你要在里面换到什么时候?”急促的敲门声撞击着她耳膜,“快点出来,有人等着要加油呢。”

  “是,马上来。”罗恋辰连忙应道,展袖拭去颊畔泪痕,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加油站的制服,走出更衣室。

  学姊和另一个工读生正忙着为几辆小客车加油,另一头,一个全身黑衣的骑士正倚在重型机车上等着。

  她匆匆奔过去。“对不起,先生,让你久等了。要加九五无铅吗?请问要加多少?”

  “加满。”黑衣骑士低声回应,透过安全帽的玻璃罩看着她略带仓皇的动作。

  加满油箱后,她跟他收了钱,打了一张发票给他。“谢谢你,先生,这是找你的钱和发票。”

  他只是看着,没动手接。

  她讶异抬头。“先生?”

  “你的眼睛肿得跟两粒核桃一样,哭了很久吗?”

  “嗄?”她愕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

  “比赛落选了,很不甘心吗?”

  她一震。“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他没答话,径自拉过她的手,扯下白色手套,仔细审视着——

  “皮肤太粗了,指缝还有油污,还有这什么?刮伤的伤痕吗?这拇指的指甲怎么碎了一块?我的天!你怎么有办法把自己的手弄得这么槽?”

  “你——”罗恋辰连忙抽回手,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批评逼得她脸颊发烫,明眸却点亮怒火。“你是谁?我的手怎样干你什么事?”

  “这双手不配碰钢琴。”对她气急败坏的质问,他只是冷冷回一句。

  她一窒,感觉自尊被刺伤了。“那又……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弹琴,不行吗?”

  “真喜欢弹琴就不该这样轻忽双手。”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是故意这样虐待自己的手吗?”她瞪视他。“你试试每天到加油站打工,试试每天做粗活看看,我就不相信你还能保有一双完美的手!你根本不知道我……其实我——”

  其实她也很难受啊!其实她也很害怕认真去看自己的双手。他以为她不在乎吗?以为她不恐慌吗?其实她也很明白这样的双手……不配碰琴。

  “无所谓了!”她忽地锐喊,眼眸再度刺痛。“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弹琴了!”

  “为什么?”

  因为她落选了。

  “因为我不喜欢!因为我没有才华!因为我弹一辈子就是这样!”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是是!”她用尽力气嘶喊,藉此发泄连日来郁积胸腔的伤痛。

  他默默瞪着她,好一会儿,伸手摘不安全帽,露出一张五官俊秀的脸。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你不配当我的弟子。”

  她猛然倒抽一口气。“白、白谨言?”

  他阴郁地瞪她。“不错。”

  罗恋辰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你怎么、怎么会来这里?”

  “一个朋友告诉我,你只听了我的曲子一遍,就正确无误地弹出来。他还放了当时的录影带给我看。”白谨言一顿,意味深长的黑眸紧盯住她,“我对你的琴声印象深刻。”

  “我的琴声?”

  他蹙眉,仿佛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悠悠开口:“某些时候,有点像我。”

  她的琴声……像他?他听出来了吗?听出她的刻意模仿?

  她拾眸望他,望着他深不可测的脸孔,不知怎地,胸膛竟紧窒起来。

  “我再问你一次。”黑眸湛幽。“你真的不想再弹琴了吗?”

  “我——”鼻间一酸,嗓音梗在喉头。

  “说话啊!”白谨言不耐地催促,语调森冷。

  泪,在滚烫的眼眶里融了,静静滑落。她咬着发颤的唇,依然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Shit!”他蓦地诅咒一声,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发动油门。

  罗恋辰楞楞看着他俐落的动作,好半晌,脑海一片空白,直到黑亮的哈雷机车火箭般地往前飘驰,她才恍然回神。

  “等……等等,你等等!”她终于喊出来了,一面喊,一面提足追赶。“我、我、我想弹啊!我当然想,当然想,当然想弹啊!”眼泪如流星纷然坠落。“你等等嘛,别走。”

  可白谨言却充耳未闻,调转机车笼头就出了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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