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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以为是谁?那个贱女人吗?”

  “语柔!”他厉声喝住她,待见了她受伤委屈的神色,又不禁放软语调,“我说过,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好妹妹啊。”

  “妹妹?”柏语柔的眼泪扑簌簌直落下来,“我说过不要当你妹妹,语莫,我不要!”

  他悄悄叹气,勉力令自己勾起一抹微笑,“我们是兄妹,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不要,语莫,我不要──”

  她扑入他怀里,泪水沾湿他的衣襟。他拥住她,一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无言凝望前方。

  “为什么恩白不愿开口说话呢?赵小姐。”

  季海蓝坐在琴室,对面坐着恩白的专任保母,两人隔着一张乳白色的小圆桌相望,桌上是一壶红茶与几盘小点心。

  “我不是很清楚。柏先生曾告诉我这孩子之所以不说话是心灵受了某种刺激。”赵小姐看着季海蓝为她斟茶的动作,心内微微惊讶。自从接替前任保母照顾恩白后,她一直住在柏园里,多少也听说了柏家莫名失跦的女主人从前一些事迹,但那些传闻让她完全无法和眼前这个女人联想在一起。

  她看来气质沉静,待人又温雅和婉,实在想不出她从前会是一个对下人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更不像是终日游冶在外的荡妇。

  “你猜得到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不晓得。或许连恩白自己也不记得,那很可能是他还在婴儿时期普遭受的打击,一直潜藏在记忆深处。”

  会让恩白潜意识害怕至今的究竟会是怎样恐怖的事?季海蓝猜想着,却怎么也猜不出。或许正是因为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也不一定。

  她端住瓷杯的手指不觉一紧。

  “事实上,恩白会说话。”赵小姐忽然说道。

  她扬眉,“他会说话?”

  “我曾有几次无意间听他自言自语,但他总是在看我来了后便住了口,之后不管我怎么诱导,他都不肯再开口。”

  “语莫知道这种情形吗?”

  “嗯。”赵小姐点点头,啜了一口茶。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柏太太当她告诉柏先生这件事时,他面上那种大受打击的神情。他彷佛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恩白的不语症。

  “既然恩白会说话,那他为什么不肯说呢?”季海蓝喃喃地说,弯弯的柳眉紧紧蹙着。忽然,她扬起眼帘,热切的眸光射向保母,“赵小姐,这段时间可以让我同恩白多相处吗?我想多陪陪他。”

  她客气的话语让赵小姐受宠若惊,“当然可以,他是你儿子嘛。何况今天一整天你不跟他处得挺好?说实话,当我看到你与恩白在他房里玩得那么开心时,还真忍不住惊讶呢。”她笑容粲然,“恩白不容易亲近人的,也很少笑得那么开心。不愧是母子天性。”

  “是吗?”季海蓝亦忍不住甜甜一笑,一对满溢母性的眸子不自觉飘往躺在一旁沙发睡觉的恩白,这才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张大一双灵气的眼瞳直盯着她呢。

  “恩白。”她立即起身,走向他伸出双手,“让妈妈抱抱好吗?”

  他眨眨眼,彷佛还没完全自睡梦中清醒,然后朝她伸出胖胖的小手。

  季海蓝深吸一口气,顿时柔肠百转,泪意亦涌上眼眶。她抱起他,亲亲他柔软的头发,将脸颊贴住他的。

  他终于肯让她抱了,终于不再害怕地,看她的眼眸也漾着微微笑意。

  赵小姐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她可以感觉到柏太太是真心疼这个儿子的。若是柏先生也肯这样真情流露地亲近恩白就好了,他或许就不会──她摇摇头,甩开脑中不受欢迎的念头,悄悄退出琴房,留他们母子独处。

  季海蓝根本没注意到赵小姐的离去,她的全副心神都在怀中的小家伙身上。

  恩白忽然自她怀中抬起头,指指琴室正中央一架酒红色的演奏琴。

  “你想玩吗?”她微微笑着,抱他坐上钢琴前黑色长椅,替他打开琴盖。“恩白小小年纪就会弹琴啊。”他摇摇头,小手牵起她右手放到闪闪发光的琴键上。

  她一惊,“你要我弹?”

  季梅蓝犹疑了,儿子的期望很明显,他希望听地弹琴。

  但──她会吗?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从前会不曾弹琴啊。

  她在恩白身旁坐定,修长的十指规规矩短地摆上琴键,先缓缓地、尝试着敲了几个音。

  然后就像魔法一般,她漂亮的手指自动飞舞起来,跳跃出一串又一串音符。那轻快的旋律,她一百到十几秒后才忽然记起,原来是电影“真善美”中的配乐“Do-Re-Me”。

  她会弹琴!虽然技巧似乎不是顶高明,但这首曲子在她的诠释下依旧流畅自然。地快乐地敲着琴键,在演奏完整苜曲子后又再弹一周,这一次还加上了自己的歌声。

  “恩白,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唱?很简单的。”

  她对坐在身旁的儿子微笑,一面轻哼着旋律,试图引导恩白加入。

  起初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静静地凝视着她;按着,他的情绪似乎也逐渐飞扬起来,唇漫泛起微笑,自喉咙吟出高高低低的声响,彷佛真的在与地合唱。

  “好,再来是龙猫的主题曲。”她在儿子耳漫轻喊,“有没有看过龙猫?”

  他楞楞地摇头。

  “没看过吗?”季海蓝微微拧眉.也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得知这部卡通,只依稀有个印象这是日本出品的动画,故事里有种中文叫作龙猫、很可爱的奇异动物。她一手敲敲自己的额,一面调皮地吐吐舌头,“妈妈也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下次去借借看有没有录像带。”

  她凝睇着恩白,发现他也正瞧着她,一直潜藏在他眸子探虚的忧惧似乎淡了,不再像昨夭她见到他时让人不自觉地心痛,也不像昨晚还逃避她的关怀。

  她知道他正一点一点逐渐对地敞开心门。

  她忍不住心酸,又感到真诚的喜悦,“妈妈再多弹几首给你听。”

  于是,她一曲接一曲不停地弹着。奇怪的是,她毋需费力思索,一首首童谣或卡涌配乐就那样自自然然从她指尖流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累了,抬高双手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暖橙色的暮霭不知何时已悄悄自窗边潜入,为原先明亮整洁的地板匀上一层淡淡的腮红。

  “已经黄昏了啊。”她喃喃自语,眸光一个流转,正对一个怔怔站在琴室门口的纤小身子。

  “恩彤!”她惊异地叫唤,猛然站起身来。

  柏恩彤不发一语,呆呆地看着她,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上学时穿的米黄色小洋装,显然刚刚到家。季海蓝注意到她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提袋,蓦然记起李管家说过她今天上完幼儿园后还得去上钢琴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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