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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芝加哥(Chicago)

  位于美国中北部的大城市,拥有远近驰名的严寒冬季,冷到极点的低温轻易可以夺去一个人的清明神智。

  芝加哥的雪,更是出了名地暴躁,从不肯静静落在大地上,总是拉扯着同样没耐性的狂风,并肩在城市里狂暴肆虐。

  今冬,自然是跟从前一般的冷,今夜,狂烈的暴风雪同样一如以往。

  举起步履,蔺长风困难地冒着风雪前进,每前进一步,都是万般艰难。而每前进一

  步,狠狠刮向他面庞的冷风也引得他一阵发疼。

  好冷。

  极度的冰寒几乎要击昏他的神智,可他不理,仍是踏着坚定的步履前进。

  积雪严重的道路无法行驶任何车辆,唯有靠一双腿,才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而他非去不可,一刻也不能等——

  “她在芝加哥市郊一家修道院。”

  “修道院?她该死的在那边做什么?”

  “她寄住在那里,也帮忙教堂做一些社区慈善事业,听说那边的主教很欣赏她……”

  “欣赏她?一个主教干嘛欣赏一个女人?”

  “谁知道?也许有意劝她成为修女,你知道,这些人都特别喜爱服侍上帝那一套……”

  服侍上帝?嫁给上帝做新娘?

  他不许!

  他早说过,寒蝉的婚事自然由他来安排,不必那个见鬼的上帝插手!

  突来的一阵暴风狠狠地刮向蔺长风,狂躁地卷起他墨黑的发丝,缠绕于他阴沉的脸孔。

  他啐了一口,吐去胆敢侵入他嘴里的发丝,原本就显得不悦的俊容此刻更只有“阴沉”两字可形容,阴暗、沉郁,教人不敢轻易逼视。

  可芝加哥的风雪可不管,照旧侵袭他全身上下,放肆地玩弄他的头发、衣袂,甚至试图卷走他的黑色雪衣。

  他拉紧衣领,风雪迷蒙了他的视线,教他几乎辨不清方向,想立定身子左右张望,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该死!

  他暗暗诅咒,只能低着头,凭着野兽般的本能缓缓前进。

  彷佛走了几个世纪,他终于在迷茫的风雪中,远远地望见教堂尖顶,心上一宽,脚底却绊到了掩藏在厚雪底下的坚硬物体,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他双膝发疼,脸庞整个理入冰沁的寒雪,冻得他全身不停发抖。他咬紧牙,撑起双臂试图站起身,却在双腿还没立稳前被一阵狂风一卷,再度落了地。

  他深吸一口气,吸入鼻腔的除了空气还有冰冷的雪花,可他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只想快点爬起来,继续往教堂方向前进。

  在重新迈开第一步时,左大腿传来的剧痛才让他察觉原来自己受了伤,而鲜红的血正悄悄渗出,透过裤管,在白色雪地染上点点嫣红。

  他漠然地收回视线,再度咬紧不停打颤的牙关。

  就算瘸着腿,他也要赶到那间教堂,因为他的寒蝉在那儿,而她也许就要嫁给那该死的上帝了……

  他不许,他绝对不许!他会替她找到好对象的,他会让她以后过得幸福的,他绝不要她那样委屈自己,他不要她受一点委屈!

  她不适合当修女的,不适合穿上修女那朴素又呆板的袍子,她不适合——

  “蝉儿,你等等我,千万别上他们的当,千万别听那些人的话——”他喃喃,徒劳地对着前方冰冻至极的空气叨念,“你不适合那里,不适合嫁给那家伙,它配不上你,配不上你……”

  腿部的伤随着他每一个迈开的步伐剧烈地抽疼,狠狠地撕扯蔺长风的神经,可他像感应不到疼痛似的,只是拚了命地、执着地前进。

  他快到了,快到了。

  可为什么那看起来很近的尖顶走起来却如此遥远?为什么在他如此慌乱、如此焦急的时候,那教堂却还彷佛远在天捱呢?

  他没时间了,没时间了啊!

  没时间耗在这儿跟这该死的风雪搏斗,没时间浪费在这段应该是近得可以的路上!

  “蝉儿,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终于,在漫天风雪中,他见到了专属于教堂的彩绘玻璃,微微透出金黄的光芒,迷眩他被风雪刺得发疼的双眸。

  终于到了——

  他朦胧地想着,早已被冰冻与剧痛折磨得失去知觉的双腿缓缓跨上歌德式教堂前的石阶,一步一步,直到双臂能推开大门,跟着无力的身子往前一落。

  尽管趴倒在地,他仍是挣扎地抬起头,直视前方金碧辉煌的神龛。

  寒蝉在哪儿呢?他勉力展开双眸,却怎样也看不清眼前一条条模糊的人影,勉力竖起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懂这清越的圣歌声唱的是什么曲调。

  “你在哪里……”他喃喃念着,强自收束濒临涣散的神智,“蝉儿——”

  “我在这儿,在这儿!”一个清雅而激动的女声忽地拂过他耳畔,总算唤回他一丝神智,“你怎么来了?长风,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清柔动听的嗓音如阳光下的春泉,暖暖地流过他的心,他轻扯嘴角,望着眼前朦胧不清的脸孔。

  是寒蝉吗?是她清丽出尘的容颜吗?是她湛幽墨深的眼眸吗?那美丽的瞳眸正漾着泪光吗?

  “别……哭……”

  “我没哭,我没哭啊!”女人心碎地喊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却一颗颗、放纵地滑落颊畔。

  他扬起右手,想替她拭去眼泪,无奈实在挤不出多余的气力,终于还是颓靡地垂落。

  该死的!该死的!为什么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闭眸,深深呼吸,过了好几秒,总算自唇间虚弱地吐逸,“别做……修女——”

  只这么四个字,便用尽了他所有残余的力气,像榨出身上最后一滴精魂,徒留一具破败而僵凝的身躯——

  “长——风——”

  凝望着床上面容苍白、双唇淡淡发紫的男人,寒蝉有一些茫然,却有更多的不舍与心痛。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的?今晚可是芝加哥入冬以来最大一场暴风雪啊,他怎么会傻到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他真傻,不仅冻坏了身子,还让大腿也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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