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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什么?”她愣住。

  “照你这么说,牧宇也从来没真正爱过你,他只是把你当成高难度的追求对象而已,他也在跟你玩游戏。”

  “你——”宋绮红没料到自己一番挑衅竟会换来对方反将一军,一时不知所措。

  “你已经出局了,宋小姐。”简艺安犀利地指出,清澄的眼潭,潋滥着异样的波光。“现在是我跟牧宇的游戏,是我跟他的对决,至于我们谁输谁赢,就不劳你费心了。”

  语落,她优雅地离开,不再与丈夫的前女友进行无谓的交锋。

  因为她必须要战胜的人,不是她——

  当柯牧宇抵达医院时,那个令他焦急赶来的病人已经暂时脱离险境,他一颗高高悬吊的心总算安落。

  在护士的引领下,他悄然走进加护病房,望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面色惨白,多年不见,她苍老了许多,岁月与病魔同时在她身上留下残酷的痕迹。

  她就是董小姐,他的最后一任保母。

  柯牧宇拉来椅子,在病床边坐下,自从妻子告知他董小姐病重后,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已悄悄打听她住在哪家医院,也跟她的主治医生取得联系。

  原本他并不想来见她的,只想暗中关照,看能不能在她人生末途帮一些忙,让她走得更安心,不料今日便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他不及细想,匆匆奔来。

  其实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只是短暂的缘分,他从未想过再与她见面,更想不到见了面该说什么。

  或许,他该感谢她,感谢她曾在他最孤寂的童年,陪伴他度过,或许他可以告诉她,虽然自己总是对她冷淡,但其实很喜欢她。

  是的,所有曾照顾过他的保母中,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这一位……

  病榻上的女人逸出虚弱的哼唧,轻轻一动。

  他一凛,俯身仔细看她。她似是醒了,颤着眼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昏花的眼。

  一股淡淡的酸涩,蓦地在他胸臆漫涌。

  “你是……谁?”董小姐强睁着眼,想认出他是谁。

  他心一紧。“我是柯牧宇,你曾经是……我的保母。”

  “是……你啊。”她用力牵动嘴角,似是想微笑,却徒劳无功。“你太太……来看过我。”

  “是,我知道。”他嗓音喑哑。“她打扰你了吗?”

  她以抿唇代替摇头。“我很……高兴。”顿了顿。“你……长大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好慈祥,满蕴怀念之情。

  他震撼,一时无语。

  “你……快乐吗?”她目光涣散,看得出来很倦很倦了,却仍掩不住喜悦,想探问他近况,想知道自己曾经照料过的孩子是否过得好。

  柯牧宇暗暗掐握掌心,压抑满腔激动。“我很好,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道谢的。”

  她疑问地挑了挑眉角,彷佛问他为何道谢。

  他微敛眸,告诉自己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诉诸于口了,他必须勇敢表达对她的戚激。

  “我很感谢你,那时候没有像其他保母那样过分热情地照顾我,我其实不喜欢她们那么无微不至,因为那只会让我更埋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保母都能对我好,我的亲生母亲却不能?我不想比较自己的母亲跟保母,因为她……毕竟是我母亲……”他蓦地顿住,嗓音噎在喉头。

  因为她是母亲,纵然她一直待他冷漠,从来不曾真正在乎过他,但他还是爱她的,或者该说,他想爱她,若是他能爱自己的母亲,就表示他不是个太坏的孩子,他是值得被疼爱的,值得父母的关心。

  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被父母宠爱……

  柯牧宇咬紧牙,努力在横梗酸楚的胸口,找到呼吸的空隙。“其他保母都想取代我妈来照顾我,我知道她们都可怜我,但我无法接受,只有你对我很严厉,好像根本不关心我。”

  “不是……那样的。”董小姐颤着唇,想解释。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黯然低语。“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才会那样对我,你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不必在心里苦苦挣扎,怕自己背叛亲生母亲。”

  “你……真的懂。”她嗓音低微,几不可闻,但他仍清楚地听出她的欣慰。

  她颤颤地动了动手,他知道她想握住他,主动伸手过去。

  两人手交握,静静对视,只是一个眼神,一朵微笑,便诉尽了多少戚慨,多少悲欢。

  病房门口,蓦地传来一声细碎的哽咽。

  柯牧宇惊颤地回头,迎向一张素雅的容颜,那是他的妻子,她眷恋地凝睇他,眼里噙着泪,唇畔却浅浅地漾着笑。

  那笑,说不出的透明美丽。

  §第八章

  当她母亲去世那晚,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却告诉她,不必哭得那么伤心,因为每个人有一天都会离开,就算哭干了眼泪也挽下回。

  当时,她以为他在嘲弄她,与他激烈地大吵一架,现在想想,其实那是他笨拙的安慰。

  或许他从来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一个人,所以只能分享自己的经验,因为他习惯了每个人的离开——他的历任保母,他的亲生母亲——或许他也曾哭过,最终却发现所有的悲怆只是徒劳。

  他说,他的母亲离开台湾时,他没有哭,也许他真的没掉泪吧?但不曾哭泣不代表他不心痛,而没有眼泪的心痛,更令人心碎。

  简艺安闭上眸,悠悠地想像,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海的这一端,颤抖着握着话筒,期盼能听到来自海的另一端,母亲的声音。

  但传来的只有嘟嘟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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