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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嗯,他果然有两下子,章鱼的劲道刚好,有嚼劲又不致咬不烂。

  我放下筷子看他。他正扬着眉,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章鱼很新鲜,在超市买的吗?”宁可称赞章鱼也不称赞他。

  “何淑敏说她吃不了那么多,分了一半给我。”

  他挤眉弄眼地,我全明白了。叔叔伯伯们设想周到,为我速冻了一包海鲜,还特地用保温袋密封要我带回台北;不忍辜负长辈们的美意,我辛辛苦苦背回的海鲜照例要分一些给同事。我把章鱼送给公主,没有巴结的意思。赵公拿过花枝,她也该得到章鱼,祝她吃了以后能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抓住高捷思。

  我不说话了。既然都送给公主了,她要分送给谁,我管不着。

  “为什么我没有?”他状甚委屈地问,像个没分到糖果的孩子。

  “我带的不多,部门同事分一分刚好,反正你也吃到了。”我朝那盘死章鱼噘噘嘴。

  “下回去你家吃。”

  我开始吃饭,对他的话不予理会。

  “想不想喝酒?”

  “不想。”

  “那我自己喝。”他说着就起身要去拿酒。

  “不准喝酒!”我喝住他。怎能让他喝酒,喝了酒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遵命。”他又坐下。

  他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气得我想尖叫。我又夹了一块章鱼放进芥末酱油中翻转了好几下之后,一口塞进嘴里。接着立刻呛咳不止。浓辣的芥末呛得我眼泪直流。

  流了泪我才开始哭泣,哭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从对面移驾到我身旁,拍着我的背。这个动作对我的哭泣只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冲进浴室,锁上门,坐在马桶上哭个痛快。

  哭够了,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肿若核桃的双眼,同时发现头发也已长及肩头,零乱像疯女;办公室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好丑、好丑!

  打起精神,我走出浴室,那人正在门口迎接我。

  “你很喜欢‘远离非洲’对吗?”

  相对于我,他潇洒的态度令人发指。远离非洲?劳勃瑞福和梅莉史翠普主演的片子,我是喜欢。

  “你在暗示什么?”

  “你看你穿的,每天不是米色配白色就是白色配米色。”

  我低头又看自己一遍,白色棉麻衬衫、卡其布长裙,是满“远离非洲”的色彩。

  “麻油炒青菜,各人心中爱。”我爱穿什么他管不着。

  “哦,我都是用橄榄油炒青菜。吃饭吧!菜都凉了。”他拉我回饭桌。

  我想我不必远离非洲,只要远离他就很安全了。

  折腾老半天,我饿坏了,暂时忘了他的存在,好好吃了顿饭。

  饭后,他把碗盘全搁进水槽里。

  “先放着吧!我们到客厅去。”

  也好,我并不真想洗那些东西。

  “我要回家。”

  “再陪我一会儿嘛!我最近一直很忙,很久没看见你了。”

  他用软软的口气请求,却强势地拉我在他身旁坐下。很忙?都忙些什么呢?

  “又在发什么呆?”

  “想你都在忙些什么?”

  “当然是忙工作啦!还能忙什么。”

  “是吗?我以为你的工作是钱多事少离家近。”

  “钱可能不少,离家也够近,事情可是多得要我命。你以为我的钱那么好赚啊?我被炒鱿鱼的机会不会比你小,你知不知道?前阵子一个平面广告的价钱出了差错,还好我及时发现,要不然客户不但不付钱,还会要求我们刊登更正启事,甚至为此吃上官司。”他难得如此激动地对我说话。“品嘉,我不可能把每个案子都仔仔细细看过,这次算是不幸中之大幸。我还有工作压力,所以,你可以善待我一些吗?”

  他凄苦的眼神确令我有短暂的不忍。

  “我也没虐待你呀!”

  “还说没有,你这个样子还不算虐待我吗?”

  “我没有。”撇过头,我不想看那眼神,里头有太多我无力承受的东西。

  “你有。”他像转方向盘似的转回我的头,逼我直视他。“你就不能主动关心我一下吗?你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吗?你说,你问过我什么了?没有,从来没有,你只享受我的付出,却吝于回报。”

  “你要我回报什么?我又没有要求你付出,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只是被迫接受。”

  “你可以拒绝我。”

  “怎么拒绝?你教我呀!每次都是你在发号施令,你说东,我就得跟你往东;你说西,我就得跟你往西,有我置喙的余地吗?是你先搅乱我的生活,现在还来责怪我不知回报。你到底想什么、要什么,你说呀!能还的我统统还你!”

  “我不要你还我什么,只要你爱我。”

  我的脑子倏地轰然一响,他触犯了我的禁忌。

  “不要,不要!”我抱头直摇。“我不要爱你,不要!”他狠狠拽下我的手。“你没有权利说不要,是你先搅乱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你并不比我无辜!”

  “你乱讲!我没有,不干我的事!”

  “你真是只不折不扣的大驼鸟。你说不要爱我就不会爱上我了吗?你仔细想想,你真的不爱我吗?错了,你已经爱上我了,早就爱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骗自己又骗我!”

  “我没有,没有……”我傻愣一旁喃喃自语,脑子早已一片空白,而泪已成灾,我掩面而泣。

  “品嘉,你想过要拒绝我吗?”

  我轻轻点头。

  “无时无刻不在想,对吗?”

  “对。”

  “那表示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开始为我拭泪。

  “表示你拒绝不了我。每见我一次,你就失败一次,这就证明你已爱上我,懂了吗?”

  我无法言语,努力地判断他的话是否为真理。而他。正在模糊我的思考,用他曾迷惑过我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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