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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哑啦?”她看着那尚在流血的伤口,吃惊于他没有反应的反应。

  “我全残。”他抬头仰视她。“又聋又瞎又哑。”说完冲她一笑,笑里不无挖苦:“你突然背后喊我,吓了我一跳,这一闪神就锯破了手,一点小伤不值得大惊小怪,所以我就没停下来乞求你的关心,结果——”他刻意稍停,“我就成了全残。”

  “哼,这下你更有理由哈大补帖了。”她白他一眼就开步走,“快跟我回屋去吃阿公精心为你调制的药炖排骨,别害我挨骂!”

  “别跟阿公说我受伤的事。”他还坐着,转头提醒她一句。

  “我当然不会说,说了阿公会很伤心的,你丢了他一块心头肉!”

  他刚要站起身,她最后那句话教他坐了回去——

  “别告诉妈,知道吗?”

  老三心血来潮,说要修马棚,阔儿守在一旁,专心地看他修围栏,看着木屑随着他手中的斧头飞扬,眼里净是崇拜。他一不小心,让斧头划过左小指,流了好多血,却是在她替自己包扎伤口时交待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你怕挨骂。”

  “我怕妈伤心,我丢了她一块心头肉。”

  心头肉?傅强不禁看看自己的左手,不解的是,阿苗为什么那么不温柔?她该替他包扎伤口才是,而不是这样漠不关心的走开。

  她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但不能忘记对他好。

  “你到底走不走?”阿苗折回他面前,怒火又旺了些,“等一下看见我被阿公骂会使你人爽身体勇是不是?”

  “我根本没听阿公骂过你,你为什么——”

  “阿公对我可没像对你这么好!”她虎着声吼断他之后又盯着他的手,“好啦,我先回去拿OK绷来包一包也好,去水槽那边把手洗干净了等我!”

  “阿苗,你来帮阿公补两个扣子。”江老先生找出一件条纹衬衫,发现胸前和袖口各掉一颗扣子,于是下楼到客厅里向孙女求助。

  她接过阿公手中的衬衣,揣在怀里,继续看电视。

  “你这样拗衣服会皱得不像话啦,那是我明天喝喜酒要穿的呢,我们家没有熨斗,你不要忘记了才好。”

  她盯着电视,掸了掸衬衣就把它放在一边。

  刚下楼来的傅强看见了这一幕。

  “阿公,我帮你缝扣子。”

  “你还会缝扣子喔?”阿公赞许地直对他点头,“真不简单那,男孩子会这个的已经不多了。”

  他去拿了针线盒,开始穿针引线的工作。阿苗的目光一直也没离开过电视萤幕,但她早就没把心思放在上头了。

  她不平于阿公和傅强之间的亲密感情。为什么傅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轻易地就获得了阿公的信赖和关爱?为什么十二岁以后就跟阿公住在一起的她却得不到这些?

  “阿苗,明天隔壁村陈家的喜酒你要去喝吗?”阿公发现她一脸阴沉。

  “阿公,你是不是想叫我不要去?”

  “哪有啊?你在胡说什么!”

  “谁不知道我顾人怨嘛,不去就不会给你漏气。”

  “你不要惹阿公生气喔,阿公问你是想表示一下我很尊重你的意见,你想那么多干嘛?你哟,愈大愈难照顾了,阿公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行,你到底要阿公怎么做你才会高兴?”

  她不答,奔上楼去。

  “阿强,你要睡了没?”

  当晚,江老先生若有所思地问了刚从厨房走到客厅的傅强。

  他知道阿公因为下午和阿苗在言语上有些冲突而感到不快,于是不答径问,“阿公,你是不是想要我陪你讲讲话?”

  阿公一听他的话便宽慰一笑,“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陪阿公喝酒好吗?”

  “好,不过阿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酒不能喝多。”

  “我知道。”

  于是傅强回头进厨房抱出那罐泡了中药材的酒来,拿了两只碗在客厅准备和阿公浅酌。

  两口酒吞入喉,阿公开口。

  “养女儿比养儿子麻烦多了。”他感慨万千地道。“我是不是太老了?观念也跟不上时代,所以跟自己唯一的孙女都没什么话好讲。”顿了下,他问傅强:“这是不是就是大家讲的“代沟”?

  我没有对她凶过,甚至有点怕她不高兴,可是她好像还是觉得我对她不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阿公,她正值所谓的叛逆期,年纪再大一点就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太担心啦。”

  “又不是每个小孩都一定会叛逆。我看你就不会。你比阿苗也没大几岁。”

  叛逆?他只觉全身的血液早就经过叛逆的洗礼了。

  阿公接着就对他道出阿苗的身世,把发生在自己儿子和媳妇身上的悲剧娓娓道来。

  “刚出事的那阵子,阿苗天天哭,天天做恶梦,我看得好心疼。”

  傅强眼前浮现了小女孩心酸哭泣的一幕——

  小女孩不知打哪儿来,一身邋遢,整个人缩在院子的一角,老二跟老三发现了她,却不知该怎么办,与她对视良久,终于盼得母亲和大哥回来。见到刚出现的两人,小女孩脸上唯一看得清楚的两颗水钻似的眼睛,更怯怯地打量所有人。

  “妈,你叫她站起来嘛,我跟二哥叫她她都不理!”老三跑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说道。

  母亲拍了拍么儿的背,缓缓朝小女孩靠近。

  “小妹妹——”

  小女孩见状,起身便要朝院外跑,教老三给拦了下来,她往哪边,他就堵哪边。

  小女孩终于放声大哭,母子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鼻酸不已,那哭声如丧考妣。

  最后是母亲母性的怀抱和声音安抚了小女孩,她总算安静下来。

  “大娘要哥哥们替人打桶水,让你先洗个澡好不?”

  小女孩没那么害怕了,只是看着三个男孩的眼神仍带着点不安。

  “我替你打水好不好?我可会打水了。”

  老三十分雀跃,老大却瞪眼,仿佛嫌他毛躁,老二永远奉行他的老二哲学,不说不错。

  “就让小哥哥替你打水好不好?”母亲柔声追问。

  “妈,她身上没带包袱,咱家有小女孩的衣服吗?”老二难得地说了句。

  “穿我的吧。”老三慷慨地拍着胸脯。

  “穿你的也嫌大。”老大有意见。

  “就拿套你的衣服给妹妹吧。”

  母亲采纳了老三的意见——

  为什么阔儿到了这一世依然身世堪怜?老天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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