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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驾车的马夫是高大的壮汉,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蒲叶似的大掌满是劳动过度的厚茧,明明是黝黑的肤色却透着不寻常的白,一样寡言不多话,沉默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彷佛是一抹随时会消失的白影。

  这就是曲款儿收留鬼奴和秀姑的理由,她讨厌吵杂声,鬼很安静,人不受控制,易有二心,与其花时间调教,时时防备,她宁可省事点,捉两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来使唤。

  事实证明她的作法是明智的,看她此时多舒坦,少了扰人的喳呼声,多了可人顺心的奴婢。

  这些年和青崖道长四处游历,师徒二人就像云游四方的游人,只身在外早就习惯了自行打理身边琐事,天大地大我最大,自个做自个的主人不用人服侍。

  反而入了宫府才不自在,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声,老人、妇人、丫头、婆子、小厮、嬷嬷、门房,样样都得照规矩来,这对懒散惯了的曲款儿是一种束缚,她不喜,却得忍耐地受着,还得接受诸多不屑、轻蔑、憎恶、鄙视的目光。

  她真的很不喜欢宫府的作派,外表光鲜、内里腐败,个个假得令人作恶,可是这就是名门世家,不论她喜好如何,高门大户便是这般,以礼教约束他人,放纵自己。

  “二师兄,我们讨论的是你的身体状况,无关我敛不敛财,为了你的长远将来打算,不要避讳求医,趁你还年轻早点把病治好,免得拖久了真的欲振乏力。”她是为他设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的忧就是不举。

  “不劳小师妹费心,二师兄谨遵师命不涉女色,五年后不过二十,尚是青春好年华,不乏佳人为伴,倒是你……”他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可底下之意闻者心知肚明。

  曲款儿有嫁不出去的困扰,因为她食量大得惊人,光是她“豪迈”的吃法就吓得男人退避三舍,世间有几人养得起。

  只是没人晓得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魂,对于婚嫁问题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乐得一辈子不嫁人,没有公婆、没有小姑、小叔,没有互看不顺眼的妯娌,更省了妻妾相争,亲戚间的走动,一人便是一家,少了多少麻烦。

  父母双亡,上无爹娘,青崖道长又是半个出家人的道士,不理红尘俗事,她日后要不要嫁,嫁给谁,全由自己决定,谁也做不了主,有谁比她过得更舒心、更惬意?

  “二师兄尽管放宽心,小师妹我若是没人要也不会赖上你,我还没想不开埋在你这拉不出屎的茅坑里,反而是你这毛病要治好呀,不然还是别糟蹋人家姑娘,夫婿睡在身侧却无用武之地,守活寡和守坟有何两样?”全无希翼的死气沉沉。

  曲款儿发现她似乎天生犯贱,每回只要一碰上腹黑二师兄,她嘴巴就停不住,不斗上两句心里像长虫似的发痒。

  一听她不想赖上他,又直指他是拉不出屎的茅坑,宫仲秋面色阴了阴,薄唇抿成诡异的冷笑。“小师妹想过师父为何要我不近女色,而五年后你就十五了。”聪明人话不用多,点到为止。

  倏地,她打了个冷颤,面上缓缓浮现不愿相信的惊恐,“不……不会吧!师父他……脑子应该没被驴踢过吧?”

  “你说呢?”看她面露惊色,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师父又不是魔怔了,糊涂到乱点鸳鸯谱……

  “二师兄,你一定会力抗到底吧?师父那一套禅机骗骗外人还可以,咱们别被他唬了,你可是要婚配公主的状元公。”

  其实她是有点小心惊,没法全然不当一回事,和师父相处多年,她还看不出他道行有多深不可测,但是在天文、命盘的掐算方面,师父从未有过失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成真。

  所以她要开始苦恼了吗?这个腹黑男不会是逮着机会恶整她吧?把她吓得心神不宁,惶惶不安,他好一旁看热闹。

  曲款儿瞪了扰乱她心绪的二师兄一眼,背着四把刀剑的小身板挪呀挪,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宫仲秋露出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浅笑。“如果师妹当真求嫁无门,师兄再委屈也会牺牲小我,师门祸患总不好去祸害别人,有损师父高风亮节的名声。”

  “你还真是……有勇于“捐躯”的气度,小师妹会尽量不麻烦你。”她咬牙切齿的说。

  宫仲秋嘴角上扬。“自个儿师妹嘛,岂能不爱护,你安心备嫁,等花轿上门。”

  “你去死!”她怒不择言,拿核桃砸人。

  他顺手一接,指腹一压,胖嘟嘟的核桃仁弹到手心,放入口里细嚼。

  “你会死在我之前,挡灾的。”三劫、三灾、三难,多美好的磨练。

  “你这人说话怪缺德的,难怪我看你不顺眼。”凭什么是她死?必要时,管他什么文曲星,一样推他去挡刀。

  “彼此彼此,牙口镶刀片的,小心割伤了唇舌。”她能挡,他不见得肯让她替,昂藏大丈夫岂能躲在黄毛丫头身后。

  两人就像爱吵爱闹的前世冤家,一吵起来又闹别扭了,你瞪我一眼,我睨你一眸的暗中较劲,最后小娃儿似的扭开头,谁也不理人地装哑巴,马车内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剥壳声。

  一时间似乎安静了许多,夜深人静,虫鸣蛙叫声特别清晰,偶尔伴随着林间呼啸而过的夜枭扑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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