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寄秋 > 卿怜爱奴 | 上页 下页


  声音一贯无起伏,恩天随手拿朱笔,批示近日来账簿的收支,丝毫不认为义弟的善风义行值得推崇,面色不改地无视他人苦痛。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善恶是非观念,唯有强者居之。

  他在短短数年之间,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在江南商场上建立令人畏惧的威势,无几人能及,成就直抵全国首富――来钱世家。

  来钱世家和他的追云山庄气质迥异,一味往钱堆里钻,浑身充满铜臭味,誓死要与银两共存活,因此个个都是钱精。

  不过就是因为钱太多,所以出了一个令人头痛不已的吃钱猫,专门挥霍钱财,不在乎他们“辛勤”揽钱的苦心,拼命地将金山银山往外送。

  在纯粹的钱精中,为何有例外呢?

  答案很简单,在连生七个不得宠的“笨”儿子后,在渴望女儿的父母眼中,么女的诞生是上天所赐,当然是用尽心机宠溺,不惜一切地纵容。

  而小女儿的七位兄长并不吃味,和父母一起较劲地宠起小妹,只差没把天上星子摘下来,织成星钻缕衣披挂在她身上。

  最叫人服气的是,她自幼天赋过人,人家一目十行,她一目一页且过目不忘,除了爱搞点小怪,简直可谓是天之骄女。

  “大哥,此言差矣!连月豪雨,到处水患成灾,咱们粮仓丰盛,捐几袋白米根本不算什么。”柳膺月不怕死地进谏。

  他着实不懂这位义兄的无情,十多年前义兄是多么慷慨无私,在义父去世及失踪十年回来后,一反从前的热情,一张脸如冻结的秋霜,始终未曾解冻。

  幸好对家人手足的照顾仍一如昔日,不因富贵而离弃,肩负起应尽的责任,除了少言寡笑。

  恩天随阖上账簿,凌厉似刀的鹰眼一扫。“这是官府的事,你叫地方官上书朝廷开官仓,我不是善男信女。”

  “你又不是不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光这趟来回就不止上把个月,怎么救得了急难。”

  江南水患造成良田变水沼,数十万百姓失去家园及亲人,日子苦不堪言,到处都是难民和乞丐。

  扬州城在近日挤进一波波的难民,携老扶幼地缩在大户人家的屋檐下,期盼一口剩菜残羹可食。

  看在柳膺月眼里不免歉吁,希望能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做一点事,尽点微薄心力。

  “膺月,我是商人,商人不做损己之事。”江南水患关他何事。

  “商人也是人,几旦米对追云山庄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根小毛发,何必狠下心来视若无睹?”

  推开座椅,恩天随站起身,望着放睛的天空。“那是他们的命,怨不得人。”人该各安天份,不应强求非份之福。

  有些无奈的柳膺月不免气闷,赌气地说道:“我自掏腰包买粮仓的白米总成吧!”

  “是吗?”他将视线落在有气难伸的义弟身上。“随你,不要忘了入帐。”

  “你……”柳膺月气得不知何云,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你真的很冷血。”

  “冷血?!”恩天随冷嗤了一声,嘴角有抹残酷的弧波。“天若不冷血,岂会连月豪雨,去怨上天吧!”

  真正冷血的是老天,它要毁灭浩浩人海,他不过是顺应天理。恩天随一点也不觉有错。

  “大哥――”唉!柳膺月轻叹一声,为无法扭转困窘而心冷。“算了,你已经没有心。”

  最后那一句话,他近乎耳语的自我嘀咕,却飘进内力深厚的恩天随耳中。

  心,他有。“我有心,只是不像你这般滥用,不是每一条生命都值得救。”

  当初,父亲和二娘带着他及两位幼妹回乡省亲,因为一时不忍而救了几位苦难的剑客,并剖心以待。谁想到一时心软所造成的结果,竟是天人两隔。

  文弱的父亲惨遭杀害,年轻貌美的二娘被轮奸有愧妇德剔颈而亡。连年仅十二、三岁的妹妹为了护着他,恩家仅剩的血脉,不惜自卸衣物以诱歹徒换他一命而遭奸淫,事后撞石以表贞节。

  但丧心病狂的贼子仍不放过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在那一刀刀不留情的血光下,终于领会了这一句箴言,代价是十五条人命和前胸那道足以致命的十寸剑痕。

  因此他弃文习武,全心用在武技修为上,以期有日能手刃仇敌,慰亡灵于枉死之城。

  只是他的天资鲁钝,筋骨已长成年少,在学艺过程颇为艰辛,往往要付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似那人……

  那人习艺如同呼吸一般简单,他花费半年才学会第一招,而那人只要一天,不知那人过得可好。

  一想到那抹粉蝶似的身影,心情不由得沉重些,全是拜“善心”之举而毁掉多年情谊。

  若不是为了救县令之女,若不是信任千金女,岂会被她撞见两人衣衫不整的相拥在床,让她气恼的拂袖而去,至今仍未现身。

  其实他是有口难诉,全是被所谓的大家闺秀所害,谁会晓得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会半夜爬上男人的床,偏又教夜半想找他捉流萤的她逮到。

  做人坦荡又如何,不敌一番假象,他再也不善心大发,宁可无情冷心,好过一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两次的善心,两次的伤痛,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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