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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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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温热的药液已碰上了唇际,一股力道迫使他张开了嘴。 好在那碗药汤不仅不苦,还有点微甜,让他喝得十分顺畅。 喝完药,芷芙将他的头放回床上,再用手里的帕子擦净他嘴角遗留的药汁。 她替他拉好被子就走了,动作虽俐落,但并不温柔。 常惠头痛地闭上眼,可芷芙很快又踅回来,将一个小包袱塞在他后脑下。 那包袱软软热热的,枕着很舒服,他惊讶地问:"这又是什么?" "烤过的草药包,枕着它,脑不热、心不惊。" "哪来的药?" "随身带的。"她的回答依然没有多余的字,也不带感情。 知道她口拙,常惠不想再问,只将疲乏的身子沉入舒适的被褥中。 见他倦了,芷芙开始忙碌;她把马槽拖出毡房,倒掉他泡澡的水,再将空马槽拿进来放在门边木箱旁,然后收拾堆放在地上的旧衣、清理被弄湿的地面。 就像照顾他喝药洗澡一样,她的动作快而熟练,但缺乏女人的温柔和轻巧。 这让他想起被她握住手腕时曾感受到的力量,那与她柔弱的外貌绝对不相称。 常惠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寻她的手,那该是双不同于普通女人的手,可她移动得太快,他看不清楚,反而把自己弄得头晕目眩,于是他放弃地闭上了眼。 芷芙收拾好该洗的衣物后,走过来看常惠,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注视着他瘦削的面容、倾听他短促沉重的呼吸声,她舒了口长气。 为了尽快让他得到干净、舒适和温暖的环境,她使出了浑身解数。 她知道自己制造的噪音让他很痛苦,可是她轻不了,也停不下。 她必须更换肮脏的卧具;必须烧火煮水熬药,让毡房暖和;必须取回带来的东西……现在,看着他睡在乾爽温暖的崭新被褥里,安静地闭上了咒骂的嘴,和喷火的眼睛,她真的松了口气! 从与他见面起,他就没好脾气,除了不停地赶她走,连她好心照顾他,也被骂成"不知廉耻",现在他终于睡着了、安静了,她才敢仔细地看他。 常惠变了──不仅外貌,就连性格也变得易怒、暴躁和爱唠叨。 过去的他,容貌俊秀整洁,举止斯文儒雅,言谈风趣轻快,即便对她这样地位低下的侍女,也总是彬彬有礼、慷慨温和。 可现在的他,鬓须凌乱、言辞尖刻,连目光都变得冷漠无情。 不过芷芙不怪他,也不气他,因为她知道,是匈奴人的囚禁,和长久的病弱,把他变成了这样;看到他苍白瘦削、伤痕累累的身体时,除了震惊和愤怒,她感受最深的,是对他的怜悯和心痛。 以前他与公主和朋友们打猎时,她见过他纵马飞奔的英姿、看过他肌肉结实的臂膀;她还记得他红润的面颊和灿烂的笑容;记得他看到猎物时,眼里闪过的智慧与快乐光芒;记得他谦和有礼的谈吐,带给人的舒适感…… 那时的常惠是那样健康俊美,而现在……他的变化是如此令人难过。 她听说,过度的折磨和痛苦,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她恨那些折磨他、打他的匈奴人,更渴望亲手教训那些打过他的人,但现在她会记下这笔账;以后如果再有人敢打他,她定让那混蛋吃苦头! 床上的常惠忽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呢喃,把芷芙吓了一跳。 她以为他醒来了,正想跑开,却发现他眉头紧皱,似乎非常痛苦。 芷芙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巴;她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却听不清楚他在咕哝什么,所以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不行,他还在发热,那一定是他在病痛中无意识的呻吟! 芷芙用手指按摩常惠滚烫的额头和太阳穴,慢慢地他平静了,嘴巴不再咕哝,眉头也渐渐放松。 注视着他潮红的脸,她默默地想:匈奴人毁了他的健康、改变了他的脾气,但她不会放任下去,她要照顾他,让他恢复健康,像过去一样神采飞扬、温和平静。 她在杂物中找到一个皮革水囊,虽然太大,但还能凑合;于是她将水囊擦净,装了半袋雪回来,放在他的额头上为他降温,再为他拉平身下的毛皮、掖好被子。 此刻,她非常感谢翁归靡送给她珍贵的毛毡、兽皮和帷幕。 那位乌孙国大禄不仅慷慨,而且考虑周详,公主虽然为她和常惠准备了不少衣物用品,但由于不了解大漠的生活习俗,因此并未想过要准备这类实用的东西。 她也很高兴自己在轮台时,向一个大汉丝商买了床衾被。 直起身,芷芙的目光落在挂于大床四周、被烟灰薰染得面目全非的帷毡上。 她决定立刻将它们换掉,反正常惠刚泡过药澡、服过药,不会这么快醒来。 主意一定,她立刻动手;不一会儿,床榻的面貌便彻底改观。 当芷芙把换下来的旧帷毡,拿到屋外时,透过阳光,她发现这厚厚的帷毡是用细羊毛编织的,除了被烟火薰黑和积满灰尘外,并无太大破损。 她将它们摊在坍塌的围栏上,用木棒使劲儿地敲松。 清除灰尘,并被拍松的毛毡,摸起来不再那么硬邦邦的,于是她把它们带回毡房,将其中两块放在火塘边,铺成了自己的"床";剩下的,则铺在常惠的床榻与低矮的案几之间,这样人坐着会比较舒服。 看常惠仍熟睡着,她便去整理隔壁的小毡房。 先前在寻找给常惠泡澡的浴桶时,她在这里发现了不少宝贝;虽然都是别人丢弃不要的东西,但对她却仍有使用价值,比如缺边裂口的陶碗、凹凸不平的铁壶、没盖少门的木箱柜等;而最让她惊喜的,是发现了一堆颜色发黑的桦木。 刚开始,她不太相信这地方会有好木柴;等用指甲刮破树皮、看到乾枯的木柴表面渗出油光时,她才相信,那果然是即使在雨中都能燃烧的桦木。 正因为有它做引子,她那时才能把火塘里的牛粪饼点燃。 这座毡房既小又破,从里面安放着马槽和栓马桩,以及四处散落的马料羊草来看,这里根本就是圈养牲畜的地方,因此她决定整理好后,用来充当天马"青烟"的厩房;大马槽已经拿去做了澡盆,小的这个,就留给青烟用了。 她在两座毡房和嘎纳湖之间来回奔忙着,一直没有停歇,其间,还不时去看熟睡的常惠,为他盖被擦汗、更换头上的冰袋。尽管她的碰触,有时会让他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也张开过眼睛,但他并未清醒。 夜晚来临时,她已收拾完两座毡房,喂饱了"青烟",还把该清洗的东西全都洗得干干净净,并把水罐装满清澈的淡水,还从湖边采了可食的野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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