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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站住!不许走!”白震怒火中烧,走上前去。这一年来,他看着女儿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似的,他疼在心里、气在胸口。

  他知道她是因为与卢有睿分手,还有母亲过世所以才变成这样,他不点破,想等她自己走出伤痛,可是女儿总是看着院子里那棵樱花树发呆,这让他愈想愈气,气她怎么会如此感情用事?怎会如此不懂得往前看?

  白湘芸停下脚步,回视着父亲,悲哀地想着:野兽受伤了都能躲回自己的巢穴里舔伤口了,为什么她不行?

  “又怎么了?难道又要我卑躬屈膝地说‘是的’?”白湘芸仰高下巴,过大的悲伤让她萌生出反抗的勇气,她一反常态,一脸倨傲反骨地看着父亲,什么家教、什么礼貌全不在乎了。

  啪!好大一声巴掌声响起。

  白震挥手打了白湘芸一耳光,他因为气极,力道没控制好,白湘芸被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脸颊马上浮起红红的五爪印。

  打完之后,白震自己也骇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真的出手打女儿。

  这个女儿他明明很疼的啊!或许他教育她的方式严厉了点,但他从没少爱她一分,他还记得在白湘芸还没上幼稚园前,总是不坐椅子,只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湘芸抚着辣痛的脸颊,她没有哭,但是眼神很冷漠。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头好晕,地板像是在转圈。

  但她仍挺直背杆,缓缓往楼梯口走去。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那棵樱花树砍了!”白震威胁她、激她,不想她再这么消沉下去。

  白湘芸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不带感情地说:“随便你。”

  说完,继续走回她房里。

  关上门,她跌躺在床上,眩晕不已,但是很可惜,还不够晕,否则她就能闭上眼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用去想。

  半晌后,院子里传来嘈杂声,白湘芸从床上爬起身,来到窗户旁探看。

  她看见负责帮父亲驾车的司机正拿着一把电锯,一把梯子架在樱花树旁,司机爬上梯子开始锯断樱花树的树干。

  很快地,原本就已枯黄的樱花树被锯成一堆木头堆在院子里,接着一辆小货车开进来,载走了那堆曾经让她感到欢笑幸福的樱花树。

  她冷眼看着,觉得受够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人生啊?

  老天爷这样整她?非得搞得她万念俱灰不可吗?

  白湘芸木然地看着,没有冲下楼去阻止,反正她的心已死,怎样都无所谓了……

  真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吗?

  清晨四点钟,白湘芸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眼入睡。

  她盯着天花板,自问:如果真的都无所谓了,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痛呢?痛得比脸颊被甩巴掌的痛还来得剧烈。

  她躺在床上,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却抱不住一丝温暖。

  她还以为自己心已死了呢,怎么还会如此有感觉呢?感觉到心酸与怨恨、愤怒与仇恨。

  一个疑问蓦地跃上脑海——这一切是谁害的呢?

  她自问又自答,答案是——卢有睿。

  没错,是他给了她满满的希望,让她以为找到了豁达的天堂,以为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时,他却狠心抽身离开。

  她哀怨地想着:她已经失去了卢有睿、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仔仔、现在又失去了樱花树,到底,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既然没有,那么……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呢?

  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冲动与叛逆的情绪蜂拥而上。

  白湘芸霍地从床上起身,她跳下床,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狂傲,她先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后再随意套上牛仔裤、毛衣、穿上布鞋,又拿出行李袋,塞进一些轻便的衣服,抓起车钥匙,冲下楼去。经过父亲书房时,她将刚刚写的信黏贴在书房门上,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爸,对不起,你或许觉得我很不孝,叛逆、不受教,不懂得把握人生往前看,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气极了,但是我没办法,原谅我不够坚强勇敢。

  今天仔仔车祸死了,我没讲,因为心太痛了,讲不出来。你砍了樱花树,无疑是把我推向更深的痛苦当中,我并不埋怨怪你,我明白你是想打醒我,想刺激我过回正常的日子,我何尝不想无忧无虑地活着?但是,先决条件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个了断,我要去阿里山找卢有睿,我要他给个交代。虽然我不敢保证这样做能改变些什么,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地停留在这里,陷入悲苦的情绪中茫然地自转,我觉得很苦、很难捱。

  爸,请别找我,拜托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保证!

  确定信贴好后,白湘芸头也不回地往车库走去,一会儿后,她开着轿车,在清晨森冷的微光中行驶着,目的地是阿里山的茶园。

  卢有睿正在吃早餐,自从他必须靠轮椅行动之后,咖啡机、烤面包机、微波炉、电磁炉、饮水机,全都从高高的流理台被移到较矮的餐桌上来,以方便他使用。

  这天早上他烦闷得没什么胃口,脑海里一直出现昨天白湘芸含恨的眼神。

  他自问:难道他做错了吗?

  因为心疼白湘芸吃苦、担心自己的行动不便拖累了她的幸福,所以他忍痛选择离开,以为这样对她最好,可是昨天见到湘芸后,他发现,她似乎过得很不快乐。

  她像一朵孤独的白玫瑰,眉宇间锁着忧郁,看起来一身傲骨却又带着刺,仿佛想将身边的人全都给刺伤似的。

  卢有睿边喝牛奶边想着关于白湘芸的事,突然,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跑来敞开的门边。

  “米稣。”卢有睿一见是隔壁邻居的原住民小男孩,便对他招手。“要不要进来吃烤吐司?叔叔这里有巧克力酱可以涂。”

  小男孩走到餐桌旁,腼腆一笑,接过卢有睿递给他的烤吐司,然后拿起巧克力酱在吐司上涂了厚厚一层,一口咬下,一脸满足。

  卢有睿控制电动轮椅扶手上的操控杆来到冰箱旁,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柳橙汁给米稣,问道:

  “你来找我有事?”

  米稣边吃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好像有人要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找我?是谁?”

  米稣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谁,可是刚才我坐在货车后面跟爸爸去下面的果园采柿子的时候,看到很远的山路那边有一辆黄色的车子往我们山上来,我记得以前也有看过一模一样的车子停在你家门口。”

  米稣的话让卢有睿大为震惊,他忐忑不安,不由得要去猜想那会不会是白湘芸?

  卢有睿急急地问:“你在什么时候看过一样的车子?”

  “第一次是大姊姊和大狗狗一起来的时候,第二次是那个大姊姊自己来,可是你不在家。”

  卢有睿听了冷汗直冒,着急不已。

  没错,是白湘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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