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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戈夫人,请。”豢龙道。

  月向晚钻出了车厢,随着他的脚步登上石阶。 百来道石阶直通半山一府门,两旁俱是张牙舞爪 的石兽;虽只头颅大小,但各个栩栩如生,威严逼真。

  “这是什么地方?”她忐忑道。

  “这是原金刀盟最大的分舵,戈石城的骨灰便在里头。”

  走完石阶,立定在门槛前,门仿佛早知有人来,“吱嘎”开启,门内透出浓浓的血腥和阴寒气。

  大堂、中庭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因为太过干净,更让她觉得诡谲。

  抬头见内堂门上一破旧的匾额——刀贯千秋。

  原本是何等的豪气与狂妄,现在由死寂中看来,千秋、千秋竟如悼词!

  “戈夫人。”豢龙推开门,让她人内,随后在她身后合上了门扇。

  日光的光源被截断。堂上白烛的火焰照出一堂的肃穆惨淡——她的面前赫然是戈石城的灵堂。当中的牌位上分分明明写着“紫微垣宫摇光堂戈石城之位”。

  她觉得一阵昏眩,后退了好一大步,才抓着门框稳住了身子。 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噩梦原来是真的。

  眼之所见的打击远比耳之所闻来得大,心中潜藏的一丁点希望的火星被冷水浇灭,流入心底深处的是彻骨的寒冷,冷得她直打哆嗦。

  透过潮湿的睫,她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从黑色的门后掀帘而出。

  “我等你很久了。”那白得刺眼的人影说。

  等?我也等得很久了,可是等来什么——她想说,脑子却像刚刚被火药炸得七零八碎,嘴巴也麻木得无法动弹,眼前是一片白雾茫茫。

  她仰着头再仰头,下意识地不让眼里的水滴滑下可是没有用,眼里的水已经满溢到这双大眼都无法承接的地步。她双手捂住了脸孔,整个人就如同那水滴一直往下滑、往下滑——

  人影靠近,一只温暖的手试探似的搭在她的肩上。

  她埋在自己的膝中,一动也不动。

  他另一手揽住了她,两手一用劲,将她整个端到自己宽厚的怀里,感觉到她浑身一震,两只手从脸上放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衫。

  身前的湿意直透到他的胸上,他拥紧了她,唇轻轻摩移在她的鬓边与耳垂:“别哭了。”

  低沉似曾相识的声音令她迷惑:“——石城——是你回——来了吗——”

  他身上一僵,原本在鬓边的唇游到她的唇角,先是温柔地试探着,见她没有反应,唇舌便叠上了她的,深深地吻了下去,霸道、缠绵、难耐……不加掩饰地排山倒海而来。

  “石城……”

  唇移开:“不是戈石城,我是屠征。”

  她恍惚地甩了甩头,似乎不明白他的话,望向近在咫尺的脸,呆了一会儿——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全身颤抖。

  屠征,现在抱着她的人不是石城,是屠征!

  已不知道自己是被非礼后的厌恶还是脆弱尽现后的恼怒。

  “走开!”她反射性地挥去一掌,手在半路被他截住。

  他轻轻一压,将她的手腕上的伤疤放到唇边亲吮着:“刚见面便给我这么一份大礼,看来一年多的疯病没有把我从你脑中剔除。”

  “走开,别靠近我!”她死命地抽回自己的手,死命地想脱出他的势力范围,“在我丈夫的灵堂上也敢做出这种事情,你真是无耻之极!”

  出乎意料地,他竟顺着她的挣扎退开,不再动手动脚:“既然你不让我抱,我不抱就是了。只是你也别含着眼泪在那边勾引我——四年未近女色,我怕我没有不动如山的定力。”

  她站起身,清醒过来:“——豢龙是你的人?是你要他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两两对峙之间,她恍惚的消沉与他偶现的失落消钝了四年之前的锐角。

  她的犀利妩媚退去,恬淡丽色也从眉角消逝,连同那曾特有的少女丰姿也不见了,整个人剩下的像是一副凄丽苍凉的壳。他也似乎为着某一原因收敛了不可一世的张狂气焰,被深沉的孤寂压在了角落,极力和缓的气息裹住了会伤人的缭牙利爪,仿佛伤了的兽在低咆。 “紫微垣宫的人都是我的人——包括你丈夫也是。豢龙带你到这儿见你丈夫,你似乎很不感激?”

  两泓刚流动的春水瞬间结为冷冷的冰珠:“不让堂中将他的遗体送回,也是你下的令吧?”

  他负手到身后:“为我紫微垣宫尽职而死之英烈忠魂,还得先送上宫焚香膜拜三日才能回归故里一一你不知道这条规矩?”

  “我不是紫微垣宫的人。”换言之,不是你屠征的人,“我丈夫真的是‘尽职而亡’?!”他垂下眼睑,又很快扬起,比四年前更为清瘦的脸被烛火投下半边阴影:“你太多疑了。”

  “我多疑也是拜你的卑鄙所赐。”

  “我有什么缘由可以要戈石城不是‘尽职而亡’,你倒说来听听。”

  “那你让豢龙送我这个未亡人到此又是为什么?”受了嘲弄,她没有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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