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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皇后便在这里上了吊。”一个女子的身影立在长乐宫的窗外。

  这名女子作宫女打扮,年纪也不怎么老,约莫只有四十出头,可是额上却满了皱纹,双鬓也已花白。

  奇怪的是,皇上早已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长乐宫,怎么这个宫女却如此大胆,居然趁着夜深人静摸到这里来了?只见她伸出手轻轻的推开窗户,瞧着黑漆漆的屋内,忍不住全身颤抖,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十八年前的今天,她的主子便在这里上吊,香消玉殒。

  她和汪大富抱着刚满周岁的公主上官和雪逃出宫去,为了躲避追捕,汪公公甚至自毁容貌,只求不让叛军认出。他们躲在暗五天日的地窖里,直到公主七岁的时候,忠心的护卫们认为时机成熟,于是暗中联络忠于咸统皇帝的范正顺,准备起兵肃清反叛。

  他们迁移到一处偏僻的大宅院住下,一直到范正顺起兵。那段时间,大家四处奔走,为了起兵而忙碌,宅子里只留下汪公公和公主。而后当范正顺战败,众人仓皇的要去接公主时,却发现汪公公死了,而公主也已不见人影。

  这个噩耗大大的打击了大家。

  而她在知道起兵失败之后,毅然决定回宫,反正她本来就是宫里的宫女,而且还是皇后身边的人,只要编个因为城破兵乱,她被不出斗的人掳走,直到现在才回宫的理由,相信不会有人为难她。

  她原想伺机刺杀上官喻那个狗皇帝,可是,十八年过去了,她一点机会都没有。现在,那狗皇帝把公主找回来了,并将她安置在长生殿里,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接近她,告诉她真相。

  父母之仇,不能忘,不能忘呀!

  今日是咸统皇帝和怀德皇后的祭日,可是伤心的人却只有她,这太不应该了。

  其实她错了,或许伤心的人只有她没错,但是有一个心碎的上官喻,此时此刻就在黑漆漆的长乐宫里,正愣愣的瞧着屋梁,已经泪流满面了呢。

  “你怕吗?”湛掩袖坐在马背上,笑意盎然的对夏夜雨伸出手。

  她有点犹豫的看着他,这匹高大的马儿给人一股压迫感,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对马,她有一些些的惧意。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跟着马一起摔落悬崖,摔瘸了她的腿,也摔掉了一个承诺。

  可是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有你陪我,我就不怕!”对湛掩袖,她只有天真的坦然和全然的信任。

  她从小就无依无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陪她长久。她从来也没有资格去拥有什么。如今有人宠她、爱她,给她满满的温暖和关怀,她怎么能不全心全意的对他呢?

  他轻轻一提,将轻盈的她提上了马背,“是吗?什么都不怕吗?”

  女人的承诺,只能用可笑两个字形容。现在说着这种话的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恨他、怨他。因为他是个没有心的多情人,他可以对每个人多情,也可以无心。

  她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娇小的身躯是那样的适合他的怀抱,“还是怕,只是没有那么怕了。”

  “人总是要畏惧一些东西才好。”无所畏惧的人生,无趣。

  她应该害怕一些什么的,例如,失去他的宠爱?

  夏夜雨柔柔的说:“或许你是对的,因为会害怕,所以才会更勇敢。”

  “你说的话很有禅机。”他一笑,“不过我不爱听。”她只要乖乖接受他的垂怜就好,不需要有脑袋。

  他也不需要跟她讨论任何事,更不需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在他们的关系里,他是主宰,他决定何时开始,也决定何时结束。

  “啊!一只白兔!”夏夜雨看到前方有一只圆滚滚的白兔,在翠绿的草地上一蹦一跳的,于是拍手嘻笑着。

  湛掩袖也看见了,于是笑道:“荧荧白兔,东走西顾。”

  她欣喜的看着那只白兔,而它也歪着头看着她,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我知道!意思是说一只孤单的兔子,它往东边走可是却眷顾的看着西边,对不对?下一句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衣服是新的佳,人还是旧的好。”银姑姑曾经教过她这首古诗,她记得她是这么说的。“我可以下去吗?”她仰头看着他恳求道。

  “当然。”他把她抱下了马,继续说道:“衣服是新的佳,人却不见得是旧的好。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听过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吗?”他说这番话用意其实很明显,只是要让她知道,她也会有这一天。

  谁知道夏夜雨却恍若未闻,兴匆匆的就奔向前跪在草地上,跟白兔招起手,“小兔子,来这边,你没有家吗?”

  白兔动了动耳朵,像是知道她没有恶意似的,一跳一跳的蹦到她面前。

  她开心的笑着,轻轻的将它抱了起来,“你看!它不怕我。”她用脸磨蹭着它柔软的毛,“好舒服。”

  “你说它为什么孤孤单单的,往东边走却眷顾西边呢?”她回想起刚刚那首古诗。

  闻言,湛掩袖想自己应该不要理她,直斥她一句无聊的。可是看她表情那么认真,原本开怀的笑脸却变得有些凄然,大眼睛里泪光盈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了她。

  “或许西边有它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可是它又非得往东边走不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认真的跟一个侍妾,讨论起兔子为什么要往东走的事!

  而荒谬的是,他刚刚才决定不跟她讨论任何事的。

  “嗯。”夏夜雨的神情更为黯然了,“大概西边有它的兔爸爸、兔妈妈、兔伯伯、兔姑姑、兔王爷,所以它舍不得又放不下。也或许他们都死了,所以它自个往东边走,当然就孤孤单单了。”

  听她这么说,湛掩袖知道了她原来无父无母,就如同他一样,是个孤零零的孩子。

  “你带着它走,它就不孤单了。”

  “不要。”她将白兔放回草地上,“快走呀,自由自在的去吧。”

  “你喜欢,为什么不留下来?”看她依依不舍的样子,显然是爱极了那只白兔,既然爱就应该留下来,为何要放走呢?

  如果是他爱的,不惜毁灭一切都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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