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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看出皇上的疑惑,曹锦瑟淡淡地道:“这玉镯是太后生前赏赐……皇上没有看错,这确实是‘福禄双镯’中的‘禄’镯。”曹锦瑟柔柔地笑了。这双玉镯对她而言是珍贵无比的礼物,和那对母亲留下来的珠坠一样是她最珍视的宝贝。

  “你知道它的来历?”他难掩心中的震惊,母后竟真的把它赏给一个宫女。

  “这镯子本是太后最喜欢的陪嫁之物。那只‘福’镯早年赐给了郡主,后来成了郡主的陪葬品。”

  朱厚熜默默地看着她哀宛的面容,心潮汹涌。原来她在母后心里竟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竟把只传子女的玉镯赐于她!她究竟有何本事让母后如此待她?他真的很想知道。

  迎上皇上探究的目光,曹锦瑟心神一凛。垂首,旋又抬起头,大胆地与神情古怪的皇上对视,虽说龙颜难犯,但既然已做了,又怎可怕承担后果呢?

  朱厚熜扬眉,唇边勾起一丝笑,半是嘲弄半带笑。就是这份胆量、一身傲骨让她与众不同呀!她不是个柔顺听话的宫娥,但必是个让人宽怀的伴儿。

  他笑着,缓缓开口:“从明天起,你就到乾清宫当值吧!”

  曹锦瑟一愣,一时忘了回话。

  到乾清官当值,是福是祸?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亲近皇上是许多人惊不醒的美梦。若是有三分姿色,七分柔情再加上百般殷勤,或可得到圣恩宠爱。若一朝怀了龙种册立为妃,便真是一步登天,荣华富贵皆在眼前!然而圣心难测,若是服侍不当忤逆圣意,轻者喝斥杖责,重者……她可不想成为紫禁城外净安堂中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手指触到怀中的薄绢,她的心定了定。只要取出太后亲书的手谕,她定可顺利出宫,得回她所企盼的自由。但……她可还能再见到他?贫女与将军,他与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若非命运捉弄,今生本不该有任何瓜葛的。恋上他,是一个意外,然而这份意外却使她的生命变得如此美丽多彩。不想——不想就此走出他的视线,不想远离他的生活……

  抿起唇,她决定为自己冒一次险。不是任性妄为,只为那份难以割舍的牵挂思恋……

  一夜之间,她似乎成了宫中的异类。时而有怪异的目光投向她,更有听不真切的窃窃私语时时钻进耳中。甚至许多原本与她交好的宫女都与她渐渐疏离。从慈宁宫到乾清宫,她仍是曹锦瑟——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宫女,她的身份未改,地位未改,又何来让她们猜疑、议论之处的呢?

  杜康妃说她既已想通富贵如云,看破红尘若梦,何必还要留在宫里?

  可是想通了,看破了,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呀!舍不得,放不下,终是痴情难舍呀!她抛却少女羞怯,几次想要向墨窸表白心迹,偏天公不作美,总是没能和墨窸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一日,久病的六皇子殇,这消息对她来说毫不意外,甚至早已预料之中。但对他的父母来说,想必是晴天霹雳。可能是事不关己、旁观者清吧!所以,在皇上突然失踪时,她才不会像福公公那样焦急。甚至是立刻就想到了皇上可能去的地方。

  福公公主张立刻就到慈宁宫去找皇上,而墨窸则认为皇上最需要安静,而她则以为皇上最需要的应是安慰吧!而那安慰皇上的人可能只有伴他一同长大的墨窸。

  走进慈宁宫,听到门里隐隐的饮泣,三个人都怔住了,谁都没敢跨出那最后的一步。

  若是此刻进去,不止皇上难堪,怕是他们的小命也……

  皇上也会哭?怕他是第一个听到皇上哭的太监吧?小福子眨巴着眼睛,心里这个悔呀!干吗跟着这灾星来呀?

  凄凄的吟声夹着低低的哭声,让曹锦瑟鼻子一酸,忍不住推门而入。

  小福子一惊,忙拽着墨窸侧身躲在旁边。

  “谁?!”朱厚熜回过头,含泪龙目皆是怒意。

  “锦瑟见过皇上。”曹锦瑟施了一礼。盈盈起身,自案上取下紫金漆盒。

  “大胆!”容忍她一次无礼,并不代表会容忍她第二次。

  曹锦瑟抬头,眼中隐有泪光,“太后知皇上喜欢江南点心,所以每天都叫人备下。可惜皇上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竟从未尝过一块。”

  朱厚熜怔了半晌,缓缓打开漆盒。盒中有四样精美的小点心。桂花糕,梅花糕,皆是他少年时最爱吃的。捻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虽因日久早已失去松软口感,但那浓郁的梅香沁人心腑,恰似母亲温馨的关爱。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他缓缓抬头,看着同样满脸泪的曹锦瑟,“朕乃千古不孝之罪人也!”

  “太后从未曾怪过皇上半分。”曹锦瑟低泣,“皇上平安快乐是太后最大的安慰。”

  “母后不怪朕,但朕怎能宽恕自己?”朱厚熜叹息,“朕自幼体弱多病,若无母后精心照顾早已夭折。又何来今日?”

  “太后待皇上之心如皇上待皇子之心!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任何事都无法改变的。”朱厚熄低叹,“夭折皇子不提也罢——他们不该生在帝王之家。”祖宗积下的戾气真要由子孙后代来偿还吗?“自皇长子殇后,短短五年朕已失去四子二女。苍天何其残忍,难道朕向道之心还不够诚吗?”此时的朱厚熜,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无依的儿子和一个悲伤的父亲。让人心生哀怜竟忘却他的身份与地位,一心想要抚慰他的悲伤。曹锦瑟缓缓跪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极自然地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朱厚熜动了一下,正要动怒,却觉一滴水滴在颈上……

  是她的泪?!凉凉的湿意奇异地熄去了他的怒火——是天意吗?竟让母后最喜爱的婢女来抚慰他伤痛的心。这个除了母后外惟一见过他泪的女人呵!

  轻轻掩上门,小福子拉着墨窸悄悄离去。原来那丫头不是灾星而是贵人呢!看来,日后要多多讨好她才是。

  “咦!墨将军你怎么了?”他奇怪地看向无语眺望远方的墨窸。这家伙,总是阴阳怪气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墨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难解心头突然泛上的酸涩。为何?为何?难道他竟是在嫉妒皇上?怎么可以?即便是为她,也不可以呀!

  他苦笑,心却在一阵阵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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