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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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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幽灵一般,她游荡在漫漫春雨中。这是洛阳城的第一场雨,她却是陷入无止尽的寒冬。雨打湿了她的发她的衣,惟一干涸的只有她的心。雨水打进口中,涩涩的像是泪的滋味。在这无人的小院,所有的做作矜持都化为痛苦的嘶声,“娘——”颓然跌坐在地,她再也无法止住滚滚而出的热泪。 她出卖了肉体与灵魂,却只换来了母亲短暂的安怡。终是无法挽回母亲的命呵!多讽刺!当她把初夜轻易地许给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同时,她的亲娘却徘徊在生死边缘。她的刻意掩瞒如同虚设——在这处处勾心斗角的地方哪来的真正秘密呢,反让母亲心力憔悴,了无生意。 母亲悲伤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尖刀狠狠戳在她的心上。那时候她真宁愿母亲扑向她,抓她、打她、咬她,她反倒舒服些。但母亲却只是用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活下去!不论生活多么艰难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请你连同娘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这是她的母亲——在她初生时以体温在冰天雪地保她活命、为她出卖自己的母亲,即便在生命的最后都坚持要她许下一个“活下去”的承诺。 她真希望自己在当时没有点头没有发誓,那样她就可以随着母亲同归虚无。而不是这样让承诺像副枷锁带着母亲的爱将她牢牢禁锢。 一副薄棺,一?黄土,从此天人永隔。为母亲送行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她的身后则是押送监视她的保镖。所有人都怕极了她在钉棺刹那的疯狂。可她不要就此与娘永别啊!黄土飞扬,落在棺上,她眼中好像也吹进了灰尘,止不住流泪。不知哪来的蛮力,她挣脱半扶半扯着她的汉子跳进坑中,黄土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却似无觉,只扒着棺上黄土,嚎啕大哭,近乎疯狂地发泄心中凄苦。 那天,她是怎样被带回怡春楼的,她已记不大清。段红杏却从此将她圈在怡春楼小小院墙内,再也不肯让她出门半步。她哭、她闹,只求再往母亲那位于西郊的孤坟,却没有人肯没有人敢放她出去。 “你已经是怡春楼的人,不管是疯还是死,都得给我待在怡春楼里。” 湿的纱衣粘在身上,通体冰冷却惟独左肩胛滚烫,那种刺痛仿佛又来袭。那半绽的艳色一旦纹上便是再也洗不掉、抹不去的耻辱—— “你想清楚了?”当日娇棠忧郁地问她,“一旦纹上红杏,想回头都难了。”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连心都在抽搐,她却斩钉截铁地答:“我不会后悔!”不后悔?!她会不后悔?可是后悔又怎样?一切都无法挽回。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娘已弃她而去,徒留她拖着一具如同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躯壳辛苦地活着。 还要苦多久?还要累多久?还要活多久?她真的好累好倦好苦好冷…… 她抱着肩,颤抖着,隐约听见有人在叫:“红纱!红纱……”很陌生,但似乎又很熟悉,好像有人曾整夜地在她耳边唤着这个名字。她茫然地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布满惶惑与关切的脸。 “我是苏伯玉,你不记得了吗?”在她茫然的眼底看不到自己的存在,“苏伯玉——苏公子呀!”他提醒,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他真的不是故意爽约,实在是被那个乍闻他要娶一青楼女子为妻的顽固老爹强行禁足。待从金耀祖那儿听得消息逃出府一切已迟了。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吗?”他痛心地问,指尖触到她的手臂,察觉出她的颤抖她的冰冷,不禁大悸,“红纱、红纱……”紧紧以身体拥住她,搓揉她湿冷的手臂试图让她热起来。 她无意识地偎近,低喃出声:“娘……” “你不要吓我!”他越发急了。怎竟会错认了他呢?“红纱,我知道伯母仙逝你很伤心。我无法使你免于伤害,但至少让我安抚你的伤痛……请你为我、为伯母保重你自己——若你这样作践自己,伯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的。” “娘走了……她再也不会抱我、哄我、对我笑、听我说心事,我再也、再也看不到她了……”她低喃着,抬头看他,突然向他大吼:“死的那个不是你娘啊!你怎么会了解我有多伤心多悲痛?!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我、关心我……再也不会!”那种失去亲人的无助与痛苦,外人又岂会知道呢?!她嘶哑着声音,猛地推开他狂奔而去。 “谁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爱你呢?”他呆呆望着她的背影低喃,“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在乎,但至少有我是在乎你是否幸福与快乐——即使你可能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也不需要我……我,仍然喜欢你!”雨雾中,他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却一动也不动。 …… “红杏闹春,纱舞春风。” 在洛阳城,凡是长了耳朵的男人就都知道这两句话所代表的含意。也都知道怡春楼中那两大倾城名花:八面玲珑、风情万种的段红杏和不羁放恣、艳冠洛阳的岳红纱,她们是洛阳城中男人们暗夜中的绮梦。 又一杯酒入腹。隔着飘袅的兰烟,她的笑总是透着淡淡的邪魅。是从何时起,他苏伯玉也成了一个流连风月之地,贪恋酒色的登徒子?把玩手中酒杯,苏伯玉靠在椅上,醉眼中看着岳红纱轻扬了眉,噙着笑,缓缓起身。他微倾了身子,牵出一抹含糊的笑。看她果如他所预料中,泼出杯中酒,然后抛下冷笑,扬长而去。 三年了,这是第几百次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她把酒泼在客人脸上?他都记不清了。有时真是想不通像红纱那样一个任性、不羁、狂放,全然不解“温柔”二字何解的女人,怎么竟会成为名震洛阳的花中魁首呢?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也和其他男人一样为之沉迷,不可自拔。 为什么?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苦笑、苦笑,再饮一杯吧! “苏公子。”一个女人坐下。他认识,叫娇丽吧?一个善言喜笑的女人,可是已经很久没有人看过她真正灿烂的笑容。 眉笼轻愁,娇丽幽幽道:“非要红纱不可吗?”一句话憋在心里许久,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真的会憋死。历经风月多年,从未见过像苏伯玉这样痴心长情的男人。看得久了,麻木的心渐渐燃起了一丝暖意,泛着丝丝酸楚。然后不知怎地竟连她自己也一头栽进这个困局,无法挣脱。 扬眉看她,苏伯玉恍然记起她从前巧笑嫣然的俏丽。那是许久以前了吧?就像他的温文洒脱,已经很远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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