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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十一年前梦一场。

  “纵月,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呢。”孤骛门主站在原地,眼中有异样的狂热一闪而逝,“十一年前我亲手验过你的脉搏、呼吸、心跳,亲眼看着你被丢弃在荒野,三天后我还不死心又去看过一次。没想到你居然能不死,居然还能带着一身致命的毒活下来,纵月,我真是很好奇,究竟你的生命力强韧到什么地步?”

  宫无策静静地道:“我只是——一直有想要保护和想保护我的人而已。”跟这个人说这些,他是根本不会明白的吧。

  “又是这些废话,你到现在还是没醒过来吗?”孤骛门主不以为意地皱眉,“总是执着那些无用的东西只会浪费时间而已。算了,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他眼中狂热的光芒又现,“现在把手伸出来。”

  “不用了——”

  “纵月,你什么时候学会忤逆我了?”寒瞳倏沉,压低的柔和嗓音掺进一丝暴戾。下一刻,他身形平平飘起,右手食指闪电一般搭上宫无策腕脉——旋即落空。

  孤骛门主不怒反笑,眼中光芒大盛,“很好,居然避得开我这一指——”他话未说完,身形再起,右手变指为抓,来势比刚才更快更猛。宫无策负手侧身,脚下虚虚一点,刹时倒退出数十步,避开他这一抓。

  “好!”孤骛门主低喝一声,眉目间竟有掩不住的欣喜若狂之色。他不再试图去抓宫无策手腕,身子轻烟般斜飞出去,手腕翻转间又变为掌,轻飘飘地向宫无策左胁拍去。指缝间有光亮一闪。

  宫无策足不沾地,衣袂飘荡间向右荡开了三尺,孤骛门主毫不停顿,转眼间又攻出一十二掌,一掌快似一掌,毒辣得毫不留情。掌风过去,崖上草木一片七零八落,被气劲扫断的草茎横了一地。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凝眸不知为何也飞身插了进来,以布料缠裹的右手在虚空中乱抓,孤骛门主攻出了一十三掌,她也就抓了一十三下,最后飘然在宫无策身旁落下。

  小心摊开自衣摆处仓促撕下的布,十三根金针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片灿烂的金光,眩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托着这一片金光的少女抬头,眼中竟也有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着一样,“是纯金的‘蚀骨针’呢,门主大人真是不惜血本啊,只是以宗师身份和后辈动手,居然还使用如此歹毒的暗器,江湖中怕是没这种规矩吧。”

  “冷静点,凝眸。”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宫无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金针,镇静地道:“蚀骨针伤不了我的,你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凝眸笑着,怪异得令人不安,“药人是百毒不侵的啊,就算是失败的药人也不例外。这一点门主大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所以又何必再拿蚀骨针试探呢。对自己的骨肉也奉行‘宁可错杀,不能错放’的原则,不留一点余地,好像要伤害的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烈火般燃烧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名状的彻骨伤痛,声音轻轻的,快哭出来一样的哽咽,“怎么会是这样,是不是父子根本没关系吗,那些血缘是可以完全忽视的吗——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是这样以为的吗?因为被那样对待,所以泯灭了所有的渴望,平静到不管怎样都可以无谓微笑,可是——”她身子晃了晃,脑中忽然一阵剧痛,有什么呼啸挣扎着涌上来——

  宫无策不去扶她,眼中竟是一亮。终于被触动了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另一边,孤骛门主居然不再追击,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里混乱地自言自语:“失败?不可能,不可能的。百毒不侵的体质,高得匪夷所思的武功——明明就是被成功改造的特征,何况又活到了现在——怎么会失败?!还是——应该不会。”他眼中精光一盛,“女娃儿,你说清楚,究竟什么地方失败?”

  凝眸侧过头去,冷冷地道:“你还没想到吗?还是不敢去想?经过剧毒催化改造的药人与常人相比虽然近乎于完美,却也不是毫无弱点的吧。”

  “你是说——”孤骛门主大震,神色居然剧变,温儒的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纵月,你告诉爹,你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吧。”宫无策淡淡道,手腕一震,将原本扣在指间的蚀骨针尽数打入脚下的地里,根根没顶,“当然也许不到。”

  “没关系,够了。”孤骛门主明显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纵月,跟我走,这一个月我一定可以找出失败的症结,你不但不会死,还会成为真正的药人——”他神经质地轻笑开来,眼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纵月,你会听我的话对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你说你一直都有想要保护的人,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一直都有可以控制你的人。真好呢,对不对?”

  “大哥——”

  感觉到身旁少女止不住地颤抖,宫无策低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谁怕那个变态了?”凝眸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被吓大的,我只不过是在生气,十多年了还把这种招数搬出来用,真是跟不上时代。该不会那时候他对你说的也是这些陈词滥调吧?”

  “最简单老套的招数往往正是最有效的招数。”额角的青筋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否则也不会流传下来。刚才你大概看得出来,我的武功虽然早就恢复,但功力至多只能发挥出五成,时间一长必败无疑。”

  “我知道。”凝眸点头,神思清明下来,忽而想起,“莫纵雪呢?他知道竟然还可能让你一个人来?”那个几乎将孤骛门毁得鸡犬不留的人应该不会放弃任何弑父的机会吧。

  “不可能。因为我根本没让他知道。”宫无策笑道,很轻松的样子,放下了背负很久的什么重负一样的轻松。清雅的眉目一点点舒展开来,阳光下明朗而笑,光华四射。

  春风一笑醉天下,四海何人不识君?

  这句话——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头晕目眩的凝眸模糊地想,一边不自觉地伸手过去遮住了他的脸。

  “你干什么?”

  “帮帮忙,你再笑下去我要晕倒了。”

  “……”啼笑皆非地躲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笑,要晕早晕了,哪会到现在才有感觉?”

  “不一样的——”

  她顿住,因为宫无策忽然倾靠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道:“如果此来回不去的话,你会不会后悔?”

  凝眸摇头,完全是下意识地。与此同时她透过宫无策的肩看到瞬间逼近的蓝色身影。

  “大哥——”

  “现在后悔也已经没机会了呢。”温柔笑着,将惊讶地瞠大双目的少女按入怀中,硬生生受下自背后袭来的狂暴掌风,随着口中喷涌而出的一连串血花,从崖边坠了下去。

  千仞崖名为千仞,其实至多只有百仞,不过当然,就算百仞也照样可以摔得人尸骨无存,尤其在崖底既没有河流也没有绵草,而只有尖利的石头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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