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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宫四瞪圆了眼,“你还真的情愿?那是发配边疆你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你?快点说原因,不会是芙蕖阁被你搞垮了吧?”

  他一连串问题问出来,袁去华虽百般不愿回答,却也知此事绝不可能善了,他不说只怕更糟糕。只得勉强道:“四少想想那天你义弟对我说了些什么,这种不堪误会这些年来从没断过,我早受够了!”他忽然激动起来,“我早受够了!”

  他猛然发作,宫四倒真吓了一跳,退后两步,“就是为了这个?”

  袁去华咬牙切齿,沉稳模样不知丢到了哪里,“就是为了这个!”

  是不是看上去越正常的人就越容易做出不正常的事来?“这样——”宫四心中一动,往墙角处瞄了一眼,决定速战速决,道,“杀人灭口这种事我真的不想做,可是大哥不在斋里的机密也绝对不能泄露。你自己选吧,大哥回来之前消息没外泄的话,我跟他说换你到别的分行去;一旦外泄,就不要我动手了。你也不用感激我,拂心斋现在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你们二十八个互相掣肘牵制,抽掉任何一个都会毁掉平衡的支架,我不想去收拾那个烂架子,你想要的我这里答应你一半,另一半在你自己手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出来,以后我不接受赖账的。”

  他这段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没做思考停顿,审慎明晰丝丝入扣,连威胁也让人没得选择,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已隐然是上位者对下属的姿态,袁去华一向被他没上没下地对待惯了,从没觉得他有过什么威仪,这时下意识低头应了个“是”,方醒转过来。

  这个……便是所谓拂心斋众主事眼中最散漫无用的执事者吗?这样滴水不露的一番话,虽然他手中握有的是足以令拂心斋天翻地覆的筹码,可是这个人想也不想随随便便不见刀枪的几句话,却反被动为主动,逼得他不管是想保命还是完成愿望都只能守口如瓶,冒着奇险窃回的信息反而成了累赘。

  标准的作茧自缚!

  “别说话!”正冥思间,袁去华只闻一声低喝,颈后一紧,已被拉到自围墙内斜生出来的一棵古槐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在两人蹿上树的同一刻,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衣少女从围墙另一边跑了出来,袁去华讶然——好准,四少是早就察觉到有人了,所以那段话才忽然快得像一种迫不及待的敷衍吗?

  “姑娘,咳,等、等等——”后头上气不接下气跟着的是个年轻男子,天气本来闷热,他大概也跑了一段不短的路,满头满脸全是汗,发丝散乱,奇怪的是居然穿了一身朝服,袁去华定睛看去,发现那服色竟还是从二品级。

  这么大的官,光天化日孤身追赶一个少女做什么?袁去华满心疑虑,看样子不像见色起意,那少女未施脂粉,生得虽是秀逸,半边脸上一道疤痕却生生减了五分颜色。

  那少女似也跑得极累,踉跄了两步停下,转过身去喘着气怒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官、下官……”年轻官员见她停步如释重负,急想出声回应,无奈一时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憋得脸色更是通红,看其情形似乎极少锻炼,体力竟连个少女也不如。

  “要死就快死!”少女更怒了,“嗦嗦的烦不烦?”

  “下官……”年轻官员乘着这一句话的工夫总算挤出口气来,“下官只是想多谢姑娘的黄金……”

  少女不耐烦地打断:“我又不是给你的,要你谢什么谢?”

  树上的袁去华睁大眼,忽然觉得这种口气似曾相识,而少女的那一双眼,那种太过的黑白分明,因而异样清冷似乎流转着淡淡讥诮不屑的神色——他,一定见过。

  “那、那下官就替云肃两省的灾民多谢姑娘的善举。”

  “你误会了。”少女平复了喘息,冷冷地道,“我只是嫌那些东西占地方,想找个地方扔了,跟什么善举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人嫌黄金占地方的吗?袁去华哑口。

  年轻官员一脸感动的笑容,“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姑娘为善不欲人知的心意真是太难能可贵了,如果天下能多几个像姑娘这样的人那真是百姓和社稷的福气。”

  袁去华完全呆掉,这是什么荒谬的对话——他小心地侧首去看宫四。宫四在笑,一脸盈盈的笑意,但并不灿烂,那笑意很淡,他一眼看过去便只看到一片朦胧温润的光华,很柔软的光华。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陡然间恍悟,这少女四少认识。是了,这语气这眼光他真的领教过,不就是那个刺激过他的所谓“义弟”!

  “说过我不是好人了!”拒灵火大地皱眉,“你从轿子里跑出来两里路就是要说这个?那说完了还不快滚?”

  “是这样,下官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年轻官员终于完全缓过气,说话流畅起来,“蒙圣眷,这三年以来各地凡有旱涝灾情,赈灾抚恤使一职都是由下官出任,而每年都会收到一笔数额极为庞大的无名银两。大前年是三万六千两黄金,前年是二万四千两,去年是两万一千两,今年就是刚才姑娘扔到下官轿子里的,数目多少还未来得及点清。自来沽名钓誉者多,真心助人者少,是以下官斗胆猜测……”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间觉得很冷,天气炎热,他却有流冷汗的错觉。

  这个“下官”知不知道他报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踩中了人家的禁忌啊。宫四抱着膝蹲在树上,凑过去低声问:“小袁,我们拂心斋今年捐多少?”

  袁去华怔了一下,小声回道:“是无释公子在管,好像是五十万两吧。”他第一次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和人说话,感觉有点别扭又有点好玩。

  “是金子吗?”

  “当然是银子,要是换算成黄金我们拂心斋一年的收益也不过就这个数,全捐了我们也要成灾民了。”袁去华哭笑不得,连自己的进账都搞不清,说是最散漫最无用的执事者好像也没错啊。

  “那我们就捐一百万两吧。”

  袁去华险些从树上掉下去,“为什么?!”坐地就涨了一倍,四少什么时候理过这些事了?他这么多年来是没见过他做什么坏事,可也从没见过他做什么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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