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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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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迟疑了一下,没真的揍下去,只将那家伙抓在手中沉重的钱袋扯下,松开了他的衣襟,冷声斥道。 “滚!” 那偷儿一怔,瞪着他,跟着没有质疑自己的好运,迅速转身跑了。 他抓着钱袋回身,那苦主气喘吁吁的跑来,他把钱袋交给了那人。 “这位兄弟,多谢,多谢——” 苦主感激不尽的接过钱袋,频频和他道谢,高兴得热泪盈眶。 没被人谢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加上旁边的人,竟一起开始鼓起掌来,只觉莫名尴尬,略微点一下头,就匆匆转身走了。 见事了,人们才散了开来,再次去做自个儿的生意。 他走没多远,发现手里还握着铜钱,才想到梳子还没买,方又转身回到那卖梳子的小贩那儿。 “老板,我要那把梅花的梳子。”他说着,摊开手掌,再次把钱递了过去。 小贩见他又折回,露出了笑脸,一边把梳子拿给他,一边道:“大爷,你身手真好啊,幸亏有你,要不那人的钱袋定也找不回来了。”他沉默着,没多答话。 倒是那小贩低头要接过他手上的钱时,却发现铜板微热,而这大爷厚实的手中,仍印着铜板的形状,可见他方才将钱握得多紧。 小贩见多了人,瞧他这身打扮,就知他不是什么有钱人,可即便如此,还知见义勇为,也没把那钱袋给污了,想想实在难得,便还给了他五文钱,笑着“大爷,你娘子是我老乡,我不赚你钱,这把梳子,十文就好了。”他愣了一下,看着那热情的小贩和他脸上的笑容,黑脸微热,但没有同他客气,只是握着那五枚铜板收回了手,开口道。 “谢谢。” “甭客气、甭客气。”小贩乐呵呵的笑着,一边摆着手。“下回再要有需要,记得来找我啊。”他朝那小贩点了下头,将那把梳子收到怀里贴身收着,转身走了。 回到屋子里后,他就试着找机会,想把放在怀里的梳子拿给她。 可临到头了,却总也没拿出来,优她不喜欢这样式,又怕她恼他乱花钱。 所以,一直拖到了吃完饭,都还收在怀里。 时光,流逝得飞快。 转眼,寒冬将尽,春风已来。 白日,一日比一日长;黑夜,一夜比一夜短。 冬雪渐融,随着天气变暧,慢慢露出被遮掩一整个冬季的城墙、屋脊、石板、草地。 他其实知道,该准备离开了,拉苏不太可能就此放弃追杀他。 但这座城、这栋屋,仿佛像个堡垒,不只将风雪,也将那些前尘旧事、丑恶过往,屏挡在外。 在这里,他只是个远从东方来投亲,名叫张扬的汉人,靠着替人做工、贩卖蜡烛为生,但他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在这里,他不是那恶名在外,凶残冷酷的阿朗腾。 在这里,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 她为他洗衣、做饭,替他纳鞋、缝衣。下雪了,她会替他拍去肩头的雪;起风了,她会嘱他多添一件衣。当他忙完一天回来,她会迎上前来,替他送上一杯茶。而每当入夜,她总也会和他一起在那炕床上,和他肌肤厮磨,与他缠绵欢爱,然后蜷缩在他怀里悄然入眠。 这是他从来不敢求的生活。 平凡,但简单。 所以,即便风雪不再,天气一日暧过一日,纵然他已能在风中,尝到远方来的风沙,他仍不想离开。在内心深处,他总有一种,若离开了这荒僻的小城,若到了更大的城市,到了更繁忙的地方,她就不会再需要他,不需再这般依靠他他不是个好人,且身无长物,并不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他有的,就只有这伤疤满布的身体,和只能杀人取命的武艺,更遑论他还杀了她娘,即便她看来像是不再介怀,可他知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而她如此聪明,那样温暧美好。 每当他看着她,就像现在这般,心总不自觉揪紧。 吃了晚饭,洗了碗盘,他同她回到房间,只见她点起蜡烛细心记账,她好认真的在数那些铜板,一个一个的拭去那些灰尘、油污,万分珍惜的将它们排放在桌上,然后将一半收在盒子里,一半装在钱袋里。 盒子是他拿附近废屋的木材做的,钱袋是她同商人买来的便宜布料缝的。 装盒子里的,他知她每和了五十文,就会串起来拿去给阿浔,还那巫女钱。装钱袋里的,她便会让他带着,同他再去买做蜡烛的材料回来。 她总把钱让他带着,一开始他没注意到那是为什么,直到在市集里,材料虽是她要的,她总在和人谈好价钱后,才要他掏钱付账。 几次下来,他方发觉她把钱让他带着,是为了给他面子,让人知道,他才是那个有钱的人,能够做最后决定的买主。 从来没有人这么做,没人这样为他着想,没人顾着他的面子。 面子不值钱,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但她这小小的体贴,却教他心口热得说不出话来。 瞧着她小心收拾着那些铜板,胸中那木梳更像是无谓的花费。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没脸直接拿给她,他只能趁她去洗澡时,把那梳子搁到她枕上。然后逼自己看着桌上那账本,不去想一会儿她若见着了那木梳,会有的反应。 他现在已经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了,两人有空时,她每晚都会指着账本上的一些文字,告诉他,那个字是什么,然后问他那个字,用回回、波斯、蒙古话如何说,这地区的方言又怎么讲。 她说是要他教她,实则也让他有机会认那些汉字。 如今,他已能轻易辨认她写的数字,从壹到拾,从拾到佰。往常,他总能专注在那些日渐増加的数字上,从其中获得成就感,但今天却始终无法专心,反倒更加意识到在她枕上的那把木梳。 她从不过问他去帮人搬货的收入,那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他给她多少,她就收多少,所以今日当他没把钱给她时,她也没有过问。她甚至也从没检査过让他带着的钱袋。 也许他还是把那梳子收起来好了,现在或许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想着,便要起身去把那木梳收回来,可她却在这时进门了,他一僵,只能继续坐在原地,忐忑不安的叮着眼前那账册瞧。 她经过他身后,带来一阵香风,他听见她脱下了挡风的外衣挂到一旁衣架子上,然后她坐上了床,脱下了罗袜,跟着往里头坐得更深,她喜欢睡在靠内侧的位置,那儿有个小小的布包,就放在她枕头旁,她上床后会把之前放在靴子里的针线包收在那儿,她同阿浔借来的木梳也在那包袱里。 当她往内移时,他听到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知她已见着了那把搁在她枕上的木梳。 一时间,不觉将拳紧握,手心微微汗湿。 他等着她叫唤他,问他这打哪儿来的,可她半天也没吭一声,然后他再次听见她话动的声音,他屏气礙神的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的转过头去,只见那女人坐在床边,拿着那把半月形的木梳子,缓缓的梳着她那头长发。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恼火的模样,那梳头的神态,显得万分温婉动人。待回神,他已不由自主的来到床边,心头狂跳的杵在她面前,她抬眼瞧着他,然后将那把木梳,递到了他手里。 “帮我。”她说,眼里有着他不曾见过的情绪。 他喉头紧缩着,握紧了那把小巧朴素的木梳。 他替她梳了头,一次又一次,小心的、轻柔的,将木梳从她额上往后滑过,再由耳边顺下,她的青丝如云,似水,像丝缎般柔滑。 他将她乌黑的发,梳得万分柔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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