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黑洁明 > 战狼 | 上页 下页
一〇


  “喂,起来,把锅碗拿去洗。”

  他累死了,他不想起来,他才不想爬起来帮这王八蛋洗锅子、洗碗、打水,或做其他任何狗屁倒灶的事。半梦半醒间,他抬手拨开那只摇晃他肩头的手,除了睡觉,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反正烂命一条,要奸、要杀、要剐都随便——这念头才闪过,突觉靴被脱去,他忽又觉得不甘,试图奋力挣扎,但当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更不用说要挣脱了,那微弱的力道几乎和抽搐没两样,那家伙脱下了他的靴与袜。

  “走开……”

  他拧眉疲倦的咕哝抗议,但那当然没用,原以为这怪物终于兽性大发,脱完了靴袜要脱他裤,他死死揪着裤头,下一瞬才发现那家伙的兴趣在他脚上。

  他终于奋力睁开了眼,只见那怪物正在替他的脚清洗敷药,一边碎念。

  “狗屎,真他妈的自找麻烦……”

  “不……”他困倦又恼怒的抗议:“不用你管……”他的声音像虫犠一般细小,想缩脚,两只脚却累得不听使唤,只抽搐了一下。可那男人却听见了,虽没抬头,但手上也没停。

  “到下回开战之前,老子没空去找个新奴才,伤口没处理好会溃烂,我可不想到时满帐篷都你这双烂脚的臭味。”他记得那溃烂的臭味,他在尸橫遍野的战场上闻够多了,光是忆起那臭味就忍不住想吐。

  “要是一个弄不好,长了烂疮,那就是断你两脚,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他一僵,停止了那微不足道的挣扎,倒回毡毯上喘气。

  怪物从头到尾没看他,只再次扭曲了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在笑他,他知道,这家伙定是故意说来恐吓他的,可他没力气抗议了。而药泥浸润了双脚,像是将疼痛缓缓从足底吸走。

  怪物走了,回他自己的毡毯上,用磨石子磨那把如新月般的弯刀。

  他不想睡着,但沉重的眼皮又落、再垂。

  火炭爆出亮红的星子,发出小小的霹雳声响,那是他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他就陷入黑暗的睡梦之中。

  请晨醒来,脚上破掉的水泡已经和药泥一起收干。

  他把干挿的药泥剥开,里面的伤口看来好转许多,虽然还是会痛,但比之咋日,不知好上多少。

  咋夜装药粉的锅子被随意搁在他毡毯旁,圼头还有些许残余的药粉。

  那怪物侧着身,双眼仍闭着,胸膛起伏规律,似还在睡。

  见状,他偷偷拿清水和了剩下的药粉,再将药泥里上两脚伤处,才要将靴袜穿回,那袜却透出可怕的味道。

  至此,他方想起他几日夜都没脱下这靴袜了,圼头汗臭掺着破掉的水泡渗出的液体,臭到他一阵作呕,教他实在不想将其穿回。

  小心再偷看那怪物一眼,不得已之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脱掉外衣,撕下里衣两袖充当布袜,再把那臭得要命的厚重灰布外衣套回,这才穿上软靴,抱着那铜锅与勺子起身,掀开门帘迅速离开。

  门帘重新垂落,随风晃荡着。

  男人睁开了眼,目丁着那门帘,再次轻咒出声。

  之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这孩子身板太软、皮肤太嫩,容貌太漂亮,但他以为南方的人都是这般软嫩秀气,谁知道——没有男人或男孩会有那样一双水嫩的手脚,还有那藏在层层臭味下的体香。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他早就该猜出来,那不自觉整理自己仪态的样子,那太过细瘦的骨架,那精致小巧的五官,那白圼透红的肌肤,那过于清脆的声音——可天知道,那家伙穿着男孩的衣服,而他确实也见过漂亮的男孩,他真的以为这家伙说话的声音偏高,只是因为还没有长大,嗓子还没开始变声……狗屎,或许是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铸下了大错。

  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来,伸手耙过张狂的黑发,着恼的想着。

  可恶!竟然是个姑娘!

  瞧瞧他一时心软,替自己找了什么样的麻烦?

  又是数日急行。

  蒙古人的军队很庞大,行军时,每每她经过高处,就能瞧见那浩大的军队延绵数里,长到看不见尽头。当他们就地扎营,搭起的圆顶帐篷的数量多不胜数,宛若一座小型城市。

  他们甚至在每个营区与营区中间竖起木栅,将不同的营队区隔开来。

  其中最大的圆帐总是被安在军队最中间,其他的营区层层包围着那华丽的圆帐。当然,怪物的奴隶营总是待在最边缧,他们只有在替别人搭帐时,远远见过那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华丽大帐。

  她很快发现,越大的帐篷,代表所属的主人地位越高,通常一眼就能瞧清。

  如此庞大的军队,所经之处,总是留下一地狼藉。草原被人马踏平,到处都是人粪,马粪、牛羊粪便。

  奴隶营的人还得负责捡拾动物干粪当燃料,有时遇到吃了肉的人粪,那味道还真是臭不可言,他们通常会跳过人粪,只挑动物的捡,但说真的,那味道再糟,也糟不过战场上的尸臭味。

  入夜后,温度急速下降,白日的高温瞬间消散,她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化成了氤氲的白烟。

  这一夜,她趁怪物不注意时,偷了一些药粉给那些和她一样脚长水泡的奴隶,悄声以简单的蒙古语,比手画脚道:“这是药,和水敷在伤口上。”

  “你这药哪来的?”原本露天躺在毡毯上的奴隶兵爬了起来,接过手,好奇看着她用汉语间。

  有人懂汉语,让她松了口气,改以汉语回答。

  “阿朗腾的。”

  闻言,几名奴隶兵吓得把药全掉到地上。

  “你疯了,阿朗腾的东西你也敢偷——”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