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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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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想她好好过这一生,平平顺顺的过这一世,不用同我一样,不需如我一般。”女人含泪紧抓着他的手,道:“她若知道了她的真名,便再也无法当人,你懂吗?别让她听见。” 她话至此,雷风已抽出银刀,当空划下一刀。 他大刀所至,划破了什么也没有的半空,教那儿无端裂开一道银色的光芒。 “别告诉她我们还活着。”男人抓着他,将他推到了那银光前,警告他。 “可是——” “她若知道,必会想来找,要来见,可这非人界,她若来了就再回不去了。你同她好好过,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就好。” 他还想争辩,却再次被打断。 “易远,你起楼了吗?”男人问。 “起了。”他拧眉,挺直了脊背,道:“早起了。” “很好。”男人扬起了嘴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跟着伸手一推,将他推到了银光之中。 他回首,只看见那男人拥着那个女人,站在银光之外。 “冬冬就拜托你了。” 男人的声音,在耳中回荡,下一瞬间,他就摔跌在狂风暴雨之中。 再抬首,那一对男女已消失无踪,而眼前的主屋却同方才不同,它的屋墙已倒、屋瓦已掀,只剩架高的地板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而前方阿澪所在,有金光围绕,毁坏的墙板、屋瓦都绕着他俩旋转,可他看见了,看见那个千年的巫女,看见了在她身前,背对着他的冬冬。 她的发正由黑转白,可那是她,他知道,他认得她的背影,认得她穿着的衣。 想也没想,他爬站起身,冲了过去,结出那个他根本从来不知作用,宋应天却坚决叫他背诵练习到滚瓜烂熟的法印。 刹那间,掌心冒出白光,打印在她耳上。 可那引法太弱,不扎实,需要时间完全成形。 他捂住了她的耳,贴在她耳上,出声要求。 “别听,不要听。” 那低沉的嗓音,冬冬从来不曾听过。 可当他开口,她浑身一震,忽然间,回到身后的男人是他。 那双手好热、好烫,压着她的耳,可她仍然听见,听见他的声音,那沙哑的嗓音,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盖过了原本那些呼唤着她的声音。 冬冬气一窒,只觉心头头狂跳,她不敢相信,无法置信,他竟在这里,在这里。可她好希望真是他,多希望真是他。 一瞬间,想转身,却又因自身的模样,而不敢动,怕吓到了他,惊到了他,怕从他眼中,看见厌憎与恐惧。 然后,他张开嘴,呼唤着她的名。 “冬冬。”易远全身湿透的捂着她的耳,不让她听,那个属于她的名,那个和她有关的秘密。“是我,阿远,你听我就好,只听我就好。” 龙女之女。 谁能相信这荒谬的一切? 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看见她那早该死去的双亲,更硬生生从另一个鬼岛被推到这里。 眼前这狂风暴雨,围绕她身旁的金光,她雪白的头发,在肤下浮现的白鳞,都教他心惊、让他胆寒。 “别听,别听那些声音。”他哑声道:“不要听。” “我……”她抖颤着,哑声否认:“我不是……我不是东东……你认错人了……” 她哽咽的否认,教他心软。 他清楚她在想什么,知道她在意什么。 “你是,”易远捂着她的耳,告诉她:“我知道你是,你是我的妻,无论你边城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泪水一再奔流,无法遏止。 冬冬能感觉到他湿透的身体紧贴着她,感觉到他冰冷胸膛的战栗。 “我已经……已经不是了……你还……还不懂吗?”她闭上了眼,痛楚满溢心胸,哭着说:“再也不是了……” “你是。”他斩钉截铁的说:“只要你想,你就是。我已将你的耳再封起,你别去听那些声音,你当冬冬就好,当我的冬冬就好,我不在乎你听不到声音,不在乎你是何模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易远的妻,生如此,死亦然。” 他的话,如此坚定,钻耳入心,深深烙印。 冬冬抬手覆着他捂在她耳上的大手,心慌意乱的喘着气说:“可城里的大火、纸坊,你会失去一切的——” “不,我不会,我还有你,还有你……”他心头紧缩着,哑声匆匆道:“若火灭不了,那是命。烧光了,再重建就好。没钱了,再赚就好,我不需要那你换那些东西,绝不拿你换任何东西!” 那一字一句,都教心震撼,让泪泉涌。 他暗哑的道:“我们说好了,生一起、死一块,你听不见,就让我当你的耳;你要看不见,我就当你的眼;若你说不话,我会当你的嘴。请你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那一声声一句句的恳求,如此真切,那般渴望。 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他急促的心跳,他害怕失去她而起的战栗。 还以为,他对她只是喜欢,不像她如此用情,不同她这般爱恋,谁知道他对她,竟然有这般动人的情意。 “即便我……”她压着他的大手,哽咽的问:“不是人?” “我爱你。” 这一句,教她浑身一颤。 “很爱你,就算你做了鬼,我也同你一道。” 这男人的情意,教她泪流不止,一颗心又痛又暖。 他告诉她,问:“你同我一起,携手白头,好不好?” “好……”她点头,哭着也笑着,说:“好。” 蓦地,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意,她耳旁的六角冰花封印瞬间大放光芒。 白逛乍显,照亮了一切,让所有的风雨都变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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