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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厅里也无人,但他看见菜肴都教人一份移放在这儿的桌上,通往院子的门是半开着的,让冷气偷偷溜了进来。

  他推门走了出去,只见廊上的灯笼油已燃尽,屋外黑漆漆的,只有院墙上远处的天际,微微泛着蓝。

  天快亮了,可那不是他注意的事。

  他注意的,是那个披挂着大红喜衣,蹲坐在门廊边的小女人。

  她拿着扇子,专心的顾着一小炉,身后乌黑的长发,如飞瀑一般垂到了廊上,她也没注意,就只顾着那炉火。

  炉里有腥红的炭火微亮,炉上则有一铁壶。

  差不多这时,壶嘴冒出了白烟,滚了。

  她拿着布巾抓住提把,小心的将热水倒入一旁的木盆中,然后放下铁壶,端起木盆,转过了身。

  因为没料到身后有人,她转身一瞧见他吓了一跳,差点那盆热水给洒了。

  他及时伸手帮她稳住了那盆水,没让她被烫着。

  “你吓我一跳。”她扶着心口,惊魂未定的瞧着他。“我以为你还在睡。”

  “没,我醒了。”他帮着她把那盆水,端进了屋,入了房,弯腰搁在桌案上,方回身瞅着她问:“你呢?怎醒了?”

  “我习惯要起磨豆子,总在这时醒来。”她不好意思的抓紧了布巾,问:“吵了你吗?”

  “没有。”他半点不害臊的说:“只是冷,你一走,被窝就冷了,两个人一起,才缓和。”

  这话,让她脸儿红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我没……我没想到……只是醒了后,再睡不着,便干脆起来烧盆水。”

  说到这,他倒好奇起来了,反问:“为什么要烧水?你还想洗澡吗?”

  “不是。”想起一早的思绪,她忍着羞怯,镇定的走上前,蹲跪在地上,把干净的布巾,浸到热水里,拧了干,才道:“这是要给你的。”

  易远一愣,只见她抬起了脸,极力掩盖害羞的表情,哑声说:“你坐下啊。”

  他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和她紧握在手里的布巾,突然领悟过来,不禁顺从的坐了下来。

  她拿着湿热的布巾,跪在他面前,将它折成较小的方块,举起了手,在他的注视下,一次次轻柔的替他擦脸,待布稍冷,她便会再次将布巾浸入水中,再拧干折好,才再继续。

  温热的布巾贴上脸,擦过眉眼,滑过口鼻,捂着他的颈上,驱走了冷寒与困倦,最后再细心的替他把两耳也一道擦洗过,就连耳后都没有遗漏。

  因为一再触碰热水,她的小手被烫的泛红,可她似是一点也不在意,洗完了脸,她又拿来了木梳,为他梳发,像是怕弄疼了他,她每一回都只拿起一小绺的结。

  他是个少爷,不是没被人洗过脸、梳过发,他还小时,天天也被人这样服侍,可大了之后他嫌麻烦,没那耐心等别人伺候,宁愿事事自个儿来还快些。

  可,换做了她,他却完成不觉得烦,丁点儿也不觉得不耐。

  她的触碰那般温暖、舒服,当她梳完了前头的,站到他身后,替他梳发时,他感觉到她的小手一次次轻轻穿过他的发、拂过他的颈、抚过他的额,带来阵阵酥麻又奇异的感受。

  她拿了木簪子,为他束了髻。

  他能感觉,她的小手,在他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方抽离。

  忽然间,心头砰然。

  她回到他身前来时,瓜子般的小脸上,浮着朝霞那般淡淡的红。她没瞧他,就垂眼将木梳搁着一旁桌案上,再去衣箱那儿为他拿来冬衣与毛袜,替他换上。

  她披在身上的大红喜衣,早在不知何时,就落到了地上,她也没注意,就只着单衣伺候着他。

  易远任她摆布着,直到她替他绑好了衣带,又要离开去拿东西,他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冬冬微愣,终于抬起眼来,疑惑的问:“怎么了吗?”他看着她,告诉她:“你知道,我是有丫鬟的,入了冬,坊里没那么忙了,你不需要做这些事,只要拉个铃,就会有人来做。”

  冬冬脸微红,张嘴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屏息轻问。

  她垂下眼,轻咬着唇,半晌方红着双耳,悄声说:“我只是想,我们是夫妻,总也不能老是你伺候我,也得我为你做些事……”

  心头,蓦然一暖,微微轻缩着。易远难以自已的伸出手,抬起她的小脸,要她瞧着他。

  冬冬虽然羞仍抬起眼,强自镇定的再道:“况且这些事,也不难,我自个儿来也行,实在也不需要麻烦那些丫鬟……”

  这话,让他唇角轻扬,牵出一抹弯弯的笑。

  闹心,教冬冬脸更红,想说他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好像被他逮到了些,她自个儿也说不出。

  “你笑什么?”小小的恼与羞,让话脱口。

  他却收不住那抹笑,只抬头轻压着她的肩头,笑着要求。

  “你坐好。”

  冬冬乖顺的坐下,嘴里却仍忍不住叨念着:“你别笑了,我可也是不想一早上就扰人好梦,你是少爷,是主子,生来就是给人伺候着,不知下头的人累了一天,就算想睡饱一些都是奢求——”

  她才坐下,话到一半,却见他没一块儿坐下,大手反而拾起了桌上的木梳,跟着竟走到她身后,握住了她的长发。

  察觉他想做什么,冬冬微愣回首,只见他真拿那木梳,握着她一把青丝,开始替她梳着发。

  “你做什么?”她愣看着他。

  “替你梳头。”他微微一笑,柔声说。

  “梳头我自个儿来便行。”冬冬一听,慌张伸出手,试图想将长发从他手中抽回:“况且,这不是少爷做的事。”

  易远挑起眉,握住了她的发不放,徐徐道:“我是少爷,可我也是你的夫君,你能帮我梳发,为何我不能替你梳头?”

  “男人……男人为女人梳头……我从没见过……”她脸微红的说。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人做过,况且就算没人做过,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瞧见,让人传出去笑话你?”她可是为他的面子着想耶。

  “笑话?”他又挑眉。轻笑:“我这是疼老婆,又不是打老婆,还怕人说嘴?况且,你当我易远是谁?信不信若哪天真传出去,立时便有人会学着照做。”

  这话,让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大言不惭的,也不知道羞。”

  “‘羞’字这字我怎会不知?”他一脸正经八百,眼里却透着笑意的说:“你夫君我自小便遍读经史百家,你要不知羞怎么写,我一会儿写下来给你瞧瞧。”

  瞧他那样正经八百的胡说八道,冬冬见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她也再也不坚持,松开了自己揪抓着的发,让他全数都捞了过去。

  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替她梳着长长的发,一边同她说话聊天。

  因为他神情轻松,她也不自觉完全放松下来。

  恍惚中,感觉两人像回到了她那小小的豆腐店,同往日那般自在的闲聊着,只是多了份奇异的亲昵感。

  说真的,她每天都会梳发,可她总是快速的全部都梳到顺就扎成了辫子,她从不知道,让人梳发是如此私密的事,私密得就像他昨夜对她做的那些事那般。

  她一直以为身为少爷,他一定不会梳发,谁知他却深知梳发的窍门,慢慢从发尾梳开,然后再缓缓渐次往上移动。

  从头到尾,他没弄疼她一回。

  他将她的发梳得乌黑柔亮,像子夜里的黑水一般,柔顺得像丝缎黑绸。

  她从来不知自己的发,能那么好看。

  更让人害羞的是,他梳完了发还不够,竟也帮她盘发扎髻,当他的大手抚过她的后颈时,她差点呻吟出声,慌忙屏住了气,咬住了唇。

  然后他又从一旁成堆的衣箱里拿出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衣裙,让她穿上。

  “这衣不是我的。”她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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