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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他一下子找不到声音。

  “秋然,露台这样OK吗?”园艺的小老板,走到露台这里来,笑问:“还有没有需要改的?”

  她看着那还抓着她手的男人,问:“怎么样,你喜欢吗?”虽然看似镇定,但他可以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他可以感觉到,掌心下的她,不自觉绷紧了肌肉,屏住了呼吸。他喜欢吗?

  不由自主的,他抬头看。

  原本空荡荡的露台,铺满了土和翠绿的草;靠客厅这里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古朴石凿的池,池里飘着浮萍和荷叶;水池旁,有棵昂扬的树,枝条扶疏,上头还有小小的粉色花苞;顺着草皮往前,墙边的青竹排得满满的,遮住了喧闹的城市。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翠绿的叶,随风摇曳着。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草地,感觉它们在他脚底下的柔软。

  “如果你希望恢复原状,我还是可以叫他们撒走。”

  她的声音,悄悄的、轻柔的,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眼,看着那面容苍白的女人,喉头紧缩,心也紧缩。

  她以为他想自杀,所以让人把青竹排满边墙,让他无法再站上去。

  剎那间,他知道,她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是否喜欢,在乎他会拒绝。

  她紧张的,等着他,在乎他……那,神奇的化去他的不悦和怒气,平添胸口几许无以名状的抽紧。“不……”他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在的说:“不用了,留下吧。”

  那个回答,让她松了口气,他可以看见,她僵硬的表情,软化了下来,平直的,因他的允诺而融化微扬,漾出一朵让他心颤的微笑。

  最神奇的,是她的眼,那原本总是像浮着一层薄冰的眼,瞬间化成一汪轻柔的,让他想永远沉醉在那里。

  “谢谢。”她说,语音温柔而沙哑。

  “该…”他瘠痉开口:“道谢的是我。”

  话一出,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两人同时一颤。

  剎那间,绿影闪过,白雾幽幽。

  他看见,一座安静的迷雾森林…

  不知怎地,那影像让他感到惊惧。

  像被烫到一般,他松开了紧握她上臂的手,退了一步。

  “抱歉……”他嘎声道:“我不太舒服,先回房……”

  匆匆的,他转身离开,丢下了她,却又在看到那个园艺老板时,猛然站定。

  “怎么了?”见他又站住,她担心的问,刚刚那一瞬,他看来像要昏倒一样。“你还好吗?”他不好,他想回房,但让她留在这里,和那个叫她“秋然”的男人在一起,让他肠胃一阵翻搅。

  如果他敢承认,那感觉就像恐慌。

  “先生?”她轻触他的手臂,口气有些不安。

  那疏离的称呼,让他恼怒。

  他回首,看着她,厉声道:“我叫夜影,不叫先生,如果你要住在这里,至少记住我的名字!”

  她的脸色在瞬间刷白。

  他想吐。

  他说的话,伤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矛盾,他没有错,他一向这样说话,但在那一秒,在她眼里浮现痛楚和怒意的那一秒,他恐惧得无法自已,害怕她会掉头就走,离开这里,离开他!

  那惊恐是如此巨大,几乎吞噬了他,他在眨眼间就开口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他是如此惊慌,慌得连面子都无法顾及,慌得连旁边还有别人都不介意。才短短几天而已,她的存在已是如此巨大。愤怒和恐惧,在脑海里冲突着,他怎会如此在乎她?但道歉的话,还是继续倾泄而出,就连强大的自尊也抵挡不住。

  “我很抱歉……”

  他的脸色苍白,语音沙哑。

  看着眼前慌乱失措的男人,除了一开始的错愕和愤怒,她胸臆中,却有更多的心疼。

  认识他之后,她不曾见过他如此慌乱,虽然气他无端的斥责,但他迅速拉下脸的道歉和那掩不住的慌,也让她的怒气缓和了下来。

  “你是我的雇主,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并不适当。”她冷静的开口。

  他眼角一抽,暗瞳里有着疼痛的情绪,嘎哑道:“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算是朋友……”

  她僵住。

  那反应,让他胸闷气窒,他没再多说什么,匆匆转身。

  她的学长站在落地门边,侧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假装在看简讯,但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尴尬。他是邦哥,他是雇主,小小的称呼,却有着天地之差。那瞬间,他感到羡慕,还有狼狈,那是另外两种让他陌生的情绪,教他恼怒。他忍住想将那家伙丢下楼的冲动,面无表情的快步从那男人的身旁走过。

  心,莫名的苦。

  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算是朋友……她……不知道他会介意那小小的称呼。在那一秒,她不晓得该说什么,她没有想过他会把她当成朋友。

  但不是朋友,又该是什么呢?

  他对待她的方式,给予她的帮助,早已超越单纯的雇主。

  她刻意把他定位在雇主,甚至不敢想成是朋友,因为害怕深陷其中,所以故意不记他的名,故意不让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已经太在乎。

  站在厨房里,她一刀一刀切着晚餐要用的蔬果。外面的露台已经全部完工,屋里的盆栽也都摆到了定位,所有的工人都已离开,多了绿意的宽阔豪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细微的切菜声,回荡在屋里。她不想在乎,却仍是掉进了他不自觉的温柔之中,陷入他刻意的纵容,无法控制的受他吸引。

  因为害怕受伤,她把他所有对她好的行为,自身受到牵动的情绪,都推拖解释成怜悯与同情。

  她不断将自己对他的关心,都当作突发的善心,当作感激而做的回馈。

  可若真是如此,她这次做花园,为何花的是自己的钱,而非他给的那笔钱?

  因为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她想在他的屋子里,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些许痕迹。

  答案是如此清楚而简单。

  一滴泪,滑落。

  她只是……切到了自己的手……

  看着那条在指尖的红痕,她的喉头紧缩,想继续和自己说谎,却做不到。

  她早已太过在乎。

  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算是朋友……

  他眼里难掩的伤,让她也痛。整天的情绪都因他而起伏,如云霄飞车般忽高忽低,才上了云雾,又跌落山谷。每当午夜梦回,她总告诉自己,她可以不要涉入爱情,不和人谈恋爱,但她可以偷偷的想、悄悄的梦,一下下就好…让自己沉入那梦幻的爱情海……等明天早上醒来,她会重新穿上盔甲,打造金刚不坏之心,然后再次拿起扫把,坚强起来。

  现在,才晓得,那些全都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她不只想要虚幻的恋爱,她想要有人真正的爱她,想要真正的去爱,但她无法相信自己,也无法相信别人。所以她不让别人有机会接近她,她也不让自己去在意周遭的人事物,她竖起一道高墙,不关心、不在乎……

  她总是告诉自己,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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