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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对他来说,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每一次咳嗽,他嘴里的皮都会因而破裂,鲜血迸出,在口中成冰,划破他的唇舌,然后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冰冷的寒气不断侵蚀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肤,它们会因此结冻、干裂,迸出鲜血,然后再次结冻、干裂,再次迸出鲜血。 

  他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甚至记不得究竟过了多久,在这里,没有日月,见不着天、看不着地,不只见不到人,甚至连一只老鼠苍蝇或蚊虫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起初,他曾试着计算时间,借着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计算着、憎恨着、忍耐着,直到一切超过他忍耐的极限,直到他发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直到他不顾疼痛的开始咆哮、开始怒吼。 

  可即使他吼得再大声、喊得再用力,也从未得到任何响应,然后他终于知道,在这鬼地方,除了他和永不停止的折磨之外,只有永恒的孤寂。 

  痛苦不断重复,怨怒从未消逝,黑暗中,他只能一再反刍着对她的恨,独自一人,在严酷的恶寒中憎恨着那背叛他的女人。 

  黑暗,永无止境;疼痛也是;恨亦然。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直到那个男人无无声息地从阗黑的暗影中出现—— 

  站在庭院中的男子,穿着一身的黑衣,几乎和暗影融在一起。 

  刚开始,抱着熟睡的可卿下车的仇天放并没有看到他,直到他抱着怀里的女人进了庭院、踏上小径,才看见那一大片的红花和站在花丛中那名长发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持着浇花的花器,静静的站在楼梯旁的花丛中,花器的莲蓬里洒出清透的水滴,水滴落在红花的花瓣上,汇聚成珠,有些滑落了,有些则残留在艳红的花瓣上,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他曾远远看过这个男人,知道他是咖啡店的老板,这栋房子的屋主,可卿的房东,但从未被正式介绍过。 

  他本欲朝男人点头招呼,却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时,顿时寒毛直竖。 

  他认得他。 

  那张脸,那双眼,那围绕在他身边阴柔的气息—— 

  仇天放胆寒地在原地站定,不敢再进一步,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让他几乎想抱着怀里心爱的女人转身就跑,跑得远远的,离这人越远越好。 

  “晚安。” 

  花器泼洒的水停了,男人低沉的问候响起。 

  他闻声一震,更加确定,对方却仍站在原地,轻松的握着花器,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抱着可卿,压抑着不安,强迫自己点头开口。 

  “晚安。” 

  男人闻言未再出声,只是微微点头,跟着不再看他,只是右手微倾,花器里的水又缓缓飞洒而出。 

  夜风乍起,红花随之摇曳。 

  风很冷,可卿无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他强忍住恐惧,抱着可卿上楼,不再多看那人一眼,却清楚听见黑暗中传来倒数计时的声音。 

  “胸口又疼了?” 

  瞧她秀眉微拧,小手抚着心头,仇天放担心的开口询问。 

  听见他的声音,可卿从不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停下手边的工作。 

  上次给了他一份假的健康报告,他便没再追问过,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不适还记在心上。 

  “没。”可卿放下手,微笑摇头,要他放心。 

  “要不要去睡一下?”他抬手抚着她有些苍白的脸,“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只是天气太热了。”他的关心让她心头一暖,她闭上了眼,将脸偎进他的掌心。 

  仇天放瞳眸一暗,将她拉抱到腿上,她没反抗,甚至没睁开眼,只是顺势将头枕在他肩上,喟叹了口气。 

  她的体温低得让他害怕,他不认为她是因为天气太热才这样,虽然那丫头说她不会死也不会生病,但他仍为她没原由的胸痛和偶尔过低的体温担忧。 

  他知道,她的胸痛和他有关。 

  “别老皱着眉。” 

  一只嫩白食指抵上他微蹙的眉宇轻揉着,他垂眼瞧她,只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柔声道:“会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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