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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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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吹来,让她缓缓又喟叹了口气。 他可以感觉到她慢慢、慢慢的不再那么紧张,紧绷的肌肉也一点一滴的松了开来。 她的呼吸变得徐缓、深长,她没有睡着,没有真的睡着,他知道,她睡得很浅,总是会保持一丝清明,即便在船屋里时也一样。 血的味道,仍淡淡萦绕在鼻端。她身上的伤,比他预料的还要多。他不喜欢这样。 下午那一声爆炸,倏忽在脑海里涌现,他心头蓦然一扯,眼角再次抽搐着。在那一秒,他很清楚,那可能是她。 飞鸟被爆炸惊飞,刺鼻烟硝瞬间四散。 他不敢想,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那地方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附近的草叶燃烧着,那人被炸得支离破碎,看不清面貌,但残破的脚是男人的脚,套着男人的靴子,不是她的尺寸。 黑夜里,心狂跳,冷汗微微的冒。那可能是她。 月亮在云中忽明忽灭,怀中的女人欠动了一下,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揪扯到她的发。 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低垂双眼朝她看去,她仍合着眼,被套上手环和手表的左手搁在他胸膛上,藏在身下的右手却握着她藏在腰间的匕首。 即使睡了,也不安心。纵然是他,也不放心。 不由自主的,他抬手覆握住她搁在他胸膛上的手。她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最终仍是接受了他的掌握。 那只手伤痕累累,虎口和食指和他一样,长着拿刀握枪的老茧。五年了,他以为那茧该消了,但它没有。 她有她自己的问题要面对……光只是做这些事是不够的,对她来说,并不够……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很清楚,韩武麒是对的。 她无法放松下来,不能忘却过去,所以一直没有办法戒除那些老习惯,船屋上那些锻链身体的器材,她用得比他还勤。 轻握着她的手,他清楚感觉到那冰冷的小手,甚至不到他的一半。好小。 原来这么小。 那苍白的小手,一点也不漂亮,指节过于突出,新疤旧痕满布,本该柔软的小手,因为长年的磨练,摸起来坚硬且粗糙。 这不是女人该有的手。 过去那些年,他不让自己把她当成女人,只是同伴,只是助手,她能保护自己,她没有半点女人味,而且她不会无理取闹。 她不懂一般女子该懂得的,她不打扮、不化妆、不懂示弱、不会撒娇,她甚至不太知道该怎么笑。 从小,她就被人锻链打造,变得无比刚硬、万分锋利,教人只看到她的不同,看到了她曾做过什么,能做到什么,让人忘了她也有血有泪,也只是个人。 一个娇小的女人。 深夜里,雨云彻底散去,明月高挂枝头。 他能清楚看见她的脸,还有那张苍白小脸上的伤。娇小又愚蠢。 当他循着枪声,发现那个海豹特种部队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就只是将那男人五花大绑的丢在一旁,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可以徒手对付这些家伙,还能饶他们一命。 我没有杀人。 她辩驳的声音犹在耳畔,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却仍压不下心中的恐慌。还以为他可以不在乎,再也不去在乎谁。 谁知道,不知何时,还是放到了心底。 听着她的呼吸,他悄悄收紧手中的手,压在心口。 她在天亮之前清醒了过来。 昨夜的风雨早已消逝,只有微凉的晨风徐来。 他沉稳的心跳,仍在耳边,热烫的体温缓缓渗透入肤,温热了她的身体。她没有动,不是很想让他知道,她已经清醒过来。 她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如此温暖,人的皮肤可以摸起来那么舒服,不知道原来被人拥在怀中的感觉这么好。 她不想醒来,但她记起自己身在何方。 缓缓的,她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覆握,就在眼前。 她难以理解,自己怎能就这样被人握着手,但就是被握住了,没有察觉,不曾因此惊醒过来。他的手很大,虽然有些粗糙,但厚实且温暖。 月过中天,已开始西沉,悬在他手背上,藏在林叶之间。 她能看见,她的指尖从他长了老茧的虎口旁露了出来,搁在他微热的皮肤上,她能清楚感觉其上的毛发,感觉他的皮肤在指腹下的触感,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蓦地,身体上方传来轻响。 她猛地回神,看见一条蛇,悬挂在她脑袋上方的树枝上,吐着分叉的蛇信。她没有动,不敢惊扰到它,只是屏住了气息。 她本来想等它自己离开的,但那条墨绿色的蛇,发现了他和她,察觉了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和体温,它吐着蛇信,慢慢垂降而下,只用些许的尾巴卷住树枝。 它是如此靠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见它身上的鳞片,和黑色的小眼。那条蛇可能有毒,就算没有,她也不想让它咬上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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