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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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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和那男人在一起时,她从来不需要保持安静,不需要当个影子,不需要躲在黑暗里,不需要担心生命危险,所以才从来没有移除过那条手链。 在那男人身边,她可以任意的发出声音。他让她可以。 但即便经过那么多年,她依然娴熟那些自小养成的动作,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与反应,她像鬼魅一般的在森林里前进。 当她到了山谷底部,开始往上爬时,那弯银月也爬到更高的夜空,她伸手攀抓着山坡上的树干,看着那弯在林叶之间的明月,忍不住想着。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否正和她一样,仰望着同样的月? 银亮的光线刺着他的眼。 男人从昏睡中醒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是很确定他人在哪里,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眨了几次眼,仍无法将那刺眼的光线眨掉,他试图挪动了一下脑袋,才看见刺着他的眼的光线,是床头柜上,那条银链的铃铛造成的。 小巧的铃铛反射着从舷窗里透进的晨光。 他头痛欲裂的躺着,重新闭上了眼,将脸埋进枕头里,却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的味道。 忽然间,知道自己人在哪。他在她床上。 几乎在同时,想起她已经离开,还有昨天晚上他在酒吧的斗殴。 莫名的怒气依然存在于心中,没有因为昨夜的暴力和酒醉而消散,虽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再吸了一口属于她的气息。 这一切,只是让愤怒、不爽和沮丧加深,他却无法强迫自己离开这张干净、柔软,充满了她气味的床。不应该是这样,过去五年,他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复杂,所以从来没有对她出手。 他和她合作得很好,他负责往前冲,她专门处理善后。她需要工作,他提供了一个工作给她,而且她做得很好。一直以来,她就只是个朋友,一个伙伴,一个搭档。 这样很好,他也不想破坏这样的关系。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么做是对的,现在他却不知道,过去这些年,他究竟是为什么要为她忍耐那些无止境的挫折感。 他知道她会走,总有一天会。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以为自己清楚明白,也能够接受这件事,直到现在。她离开了他。 她该死的、他妈的、毫无预警的,离开了他! 那女人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衣物、牙刷、梳子都在原位,她甚至把那条铃铛都取下了。 她就这样走了,除了韩武麒那张彷佛在嘲笑他的名片,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好像这艘船、这间房、这张床、这条银链,还有他,都不值一顾。 好像对她来说,他什么也不是! 沸腾的怒气,让他睁开了眼,他万分不爽的爬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拿来垃圾袋,抓起她床上的枕头和床单,把这间房里所有她使用过的东西,包括那条银链全都塞进垃圾袋里,然后拿出去扔掉。 跟着他开始收拾这像猪窝一样的船屋,他把每一间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到甲板上修好了坏掉的太阳能板。 在她来之前,他就是一个人过日子,现在当然也可以一个人继续生活下去。如果她可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他当然也能将她抛在脑后。 他解开缆绳,发动引擎,当他握住操纵杆,却忍不住顿了一下,他抿紧了唇,紧绷着下颚,为自己还有那么一时迟疑而感到愤怒。 去他的红眼!去他的搭档!去他的女人! 他扳动操纵杆,将船驶出码头,离开那个他停留了超过一个月的地方。 船屋的离去在河道里引起阵阵的波浪与涟漪,但不久就慢慢消散,水面缓缓又恢复静止。 那是一座为了挖矿而建造的小镇。 小镇已被废弃,镇上的招牌无比破旧,上面的字迹模糊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小镇的建筑物是水泥和木 头一起搭盖的,大部分的窗户都破了。 她在镇外观察了一阵子,看见几个人影在那点着灯火的屋子里活动。柴油发电机的运转声,在黑夜中格外分明。 她看着那招牌,猜想那里或许曾经是个餐厅或酒吧。 趁着夜,她晃到最靠边间的几栋屋子,看见钨丝灯泡、褪色的泳衣女郎海报、被遗落在路边沾满泥土的老旧布鞋、生锈的十字丁镐、水桶、电线,还有各式各样的挖矿工具。 她随手拾起一捆电线,一把丁镐,将它们绑在一起,继续往前走。煤矿。 那不难猜测,这小镇到处都能看见黑色的煤屑掉落在路上。 小镇的尾端有着一座巨大的水塔,水泥建筑的外面停放着好几辆印着日本重工的老旧机器,若非那些机器,和褪色的泳衣女郎海报,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纪。 她不在日本,她知道,外面的招牌没有一个是以日文标示,况且日本在北半球,这里的星星不是那样说的。这地方至少已经被废弃了超过三四十年以上。 她在一间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矿坑的地图和一份月历,证实了她的猜测。月历上的文字和外面的招牌一样,用的是英文,日期是一九七五年六月。 但上面依旧没有任何讯息能显示她所在的真正位置,英国以前曾被称为日不落帝国,虽然最后那帝国还是垮掉了,但这世界上依然到处都有英语系国家。 不过,也因为如此,她排除了更多的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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