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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我……不记得经过,但我记得自己在一个像迷宫的地下甬道,那地方很老旧,充满了腐败的味道……有许多小房间……有个房间用黑笔在墙上写了程式,也许是我,也许是之前的人,我不确定……我写了一些……”

  他停顿一下,回想,道:“有些不是我写的,那不是我的字迹……甬道里的门,是密闭式的舱门,需要旋转前方的转盘才能打开……每隔一阵子,时间一到,门就会被打开,我们会被赶到其中一段甬道……”

  她闻言一愣:“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有很多人,十几个,二十个,我不确定,人数一直在改变……我没有见过所有的人……我被……我们被关起来……手背上被写了号码……偶尔……有时候……常常在那甬道里奔跑、躲藏……有个男人……”

  娜娜越听越不对,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他全身僵硬,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形急促,她没有打断他。

  “我认得那个男人,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一个物理学家,他叫亚瑟,来过我家很多次,他的头被砍断了,被逃命的人像足球一样的踢来踢去……”

  他顿了一下,下颚紧绷的道:“我知道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否则我会和他一样死在那里。所以我杀掉了追杀我的人,混乱之中,我的手被对方砍伤,他死了之后,我拿袖子止了血,但我的骨头已经断了,神经也被切断,我看着他的尸体,知道只有一具尸体是不够的,他没有回去,他们会再来找,我需要两具尸体,所以我把我断掉的左手砍下来,绑在水管上,插到水里,让它刚好能伸出一截手掌在水面上,那里光线不足,他们看到手就以为我死了,也没人费事到水中把我捞起来,他们喜欢让尸体留在原处,可以惊吓我们。”

  他停顿了一会儿,重新又吸口气,才道:“在那之后,我找到一个废弃的通气孔,我那时很瘦,勉强可以挤进去,通气孔被塞住了,但我可以闻到新鲜的空气,我想办法挖开了它,从那里爬了出来。”

  她没想到是这样,娜娜震惊的看着他。

  情况一定糟到某种很可怕的程度,他才会砍掉自己的惯用手,只为了能有机会逃出来。

  这一秒,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无以名状的愤怒和疼痛充塞全身上下,她想尖叫,想咆哮,想痛殴那些将他逼迫至此的人,但最后她只是将他紧拥在怀中,感觉到他将脸埋入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颤抖的将它吐出来。

  她不想追问他,但她知道她必须问,所以她开了口。“你和红眼的人说过这些事吗?!”

  他僵住,沉默半晌,她能听见窗外的虫鸣鸟叫,感觉到他屏住了气息,感觉到他心跳加快。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还是开口回答了她。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我……”他紧拥着她,瘠哑的坦承:“我无法分辨那是幻觉或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些……有可能只是我疯狂错乱的神经自行虚拟出来的……”

  “你并不疯狂。”

  这句评论,让他笑了。

  那苦涩干哑的笑声,教心好酸。

  娜娜抚着他的后脑,悄声道:“我没见过疯子会试图把自己关起来。”

  “我有清醒的时候。”他闭上眼,下颚紧绷,哑声道:“一年之中有十一个月,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这个月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应该被关起来,住在精神病院。”

  “我不这么认为。”她柔声告诉他,开口建议:“我认为你应该考虑把你想起来的事告诉红眼的人,让他们重启你的案子。”

  她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反对,但他只是沉默着,呼吸急促,心跳飞快。

  娜娜没有催促他,她知道他害怕什么,晓得他恐惧什么。

  如果红眼查证之后,发现了什么,那会证实他的恶梦是真的,如果没发现什么,那就代表他疯了。

  这是他为何不曾和红眼的人提及的原因,他不想被证实是个疯子。

  风,不知在何时停了,鸟儿也不再啁啾,只有蝉还在叫。

  日光缓缓轻移,从床边慢慢退回窗边,然后退到了窗外,却变得更亮,更加刺眼。

  高毅以为她会逼迫他,但她没有,自从吐出那建议之后,她就没再开口了,她只是安静的待在他怀里,温柔的拥抱着他,也让他拥抱。

  他从她的肩头上,可以看见窗外盎然的绿意,和其上的蓝天白云,能闻到她发上的香,感觉到她规律的心跳,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她退开,让他心头一紧,但她停在一个手掌的距离之外,看着他,抬手轻抚着他的脸,用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看着他,温柔的说。

  “这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

  所以,他可以选择继续逃避下去,或者面对这整件事情,她不会代他做决定,不会逼他做决定。

  他应该要松一口气,却只感觉到心头紧缩。

  无以名状的情绪攫抓住了他,教他忍不住低头再次亲吻她,和她××,试图掌控,掌握住一些什么。

  她没有抗议,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亲吻他、拥抱他、接纳他,在他怀里安眠。

  他没有睡,他睡不着,只是拥抱着她,看着窗外的光影变幻,感觉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着,和他的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万千思绪,在脑海里翻腾。

  然后,黄昏了。

  他从她肩头上,看着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噬,当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灯自动亮了起来,让窗玻璃泛着些许微光。

  他是个可悲的家伙,但她不是。

  她不是。

  这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

  她的话在耳边回响着,让心头莫名紧缩着,不由自主想收紧长臂,将她拥得更紧。

  可他知道,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

  他依然能感觉到手中那浓稠的湿黏、那沉甸甸的重董、那缠绕着他手指的触感,感觉那液体和毛发从手掌沿着手臂往上攀爬、蔓延,将他紧裹,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只有抱着她时,他才能暂时将它抛在脑后。

  她像一道光,让它畏缩,闪避。

  但他知道它仍在那里,在他内心阴暗的角落,等着,躲着,趁他不备时攫抓住他,控制他,让他再次变成怪物,让他伤害她。

  他不想伤害她,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它。

  所以,即便依然感到恐惧,他仍强迫自己放开她,下床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打了一通专线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了起来。

  “我是屠震。”

  “我是高毅。”他深吸口气,开口问:“你记得我被绑架的事吗?”

  “当然。”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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