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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顾不得手痛,他爬起来往前移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压不住恐慌,开始奔跑,他不能停下来,他们来了,就在他身后,就要找到他,就要抓到他——

  他跑过转角,却掉落一个坑洞,坑洞里满是腐臭的污水,他没有办法呼吸,他挥动着四肢,挣扎着往上,试图留在水面上。

  然后一个男人抓住了他,将他拉到了岸边,他喘着气,抬眼,只看见陌生的男人一手抓着刀,张嘴舔着刀尖上的血,对着他笑,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下一秒,男人举起刀来,朝他戳刺下来。

  他要死了,他不想死!

  他大吼一声,奋力抓住了那家伙的头发用力往下拉,那男人失去平衡,往前翻过他,掉入水中,让水花四溅,他死命的翻身爬了上岸,但那家伙抓住了他的脚,对着他啦哮,试图要爬上来。

  他对那家伙又踢又踹,但那男人比他高壮,眼看就要爬了上来,他惊恐的满手在地上乱抓,混乱之中,他摸到一根生锈的铁管,感觉到它有些松动,他用尽全力死命的拔,那男人爬上来了,砍了他一刀,他回身伸手架挡,刀子刷的砍入手骨,那让他痛得大叫,但几乎在同时,那根铁管终于被他拔了下来,他紧紧抓握着它,大吼着,发狂似的朝那试图再次砍杀他的男人狠狠挥击——

  “嘿!高毅!高毅!”

  男人的叫唤,让他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发现他站着,抓着床头的台灯,砸烂了那台电子钟,它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和他手中的台灯一样破烂,就连实木地板也被他砸出坑坑洞洞的伤疤来。

  那叫杰克的家伙,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用德语问。

  “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只是讨厌这闹钟!”他推开那家伙,扯回自己的手,扔掉手中那残破的台灯,转身走了出去,粗声低晦:“走开!别理我!你他妈的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说着,他大踏步的逃离了自己的房,快步走开,走进另一间房,再用力把门甩上。

  他站在门内,低头喘着气,抬手耙过紧绷脑袋上凌乱的发,却仍能感觉到胸中的心大力的跳动着,感觉到双手仍在颤抖,双腿因为过度奔跑而酸软。

  那把刀,好似仍深深的嵌在他手骨上,让他痛得头皮发麻。

  可他知道它并不在那里,就像他知道他早已失去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是假的,不会痛。

  他没有替它做痛觉神经。

  但那仍会痛,就像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紧抓着那铁棍,将那男人打得头破血流,那一次次反震回来的力道,似仍在身体里流窜,那男人头颅破碎的声音和惨叫声在坑道中来回撞击着,次次钻入他耳里。

  抖着手,他抹去一脸汗,却抹不去想呕吐的冲动,他冲进浴室,弯腰吐了出来,却只来得及扶着门边,吐在浴室地板上,呕出了一地黄水。

  除了胆汁和胃酸,他吐不出别的东西,所有的食物,早在之前就消化掉了,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但那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

  当他终于止住乾呕,因为无法忍受那味道,因为那里也总是充满了呕吐物,他抓下莲蓬头冲洗地板,把那又苦又酸的秽物冲洗干净,然后漱口,脱掉衣裤,清洗自己。

  热水让他缓缓镇定下来,跟着他才察觉这间浴室里,有她的味道,当他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一切,发现他竟不自觉走到了主卧。

  洗手台上有一块肥皂,她用到一半,忘了带走的手工肥皂。

  他关掉水龙头,走出浴室,看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那张床,那张她睡过的大床。

  落地窗外,风吹树摇,让落在地板上的树影也跟着摇晃。

  月光洒落屋里,照亮了那张床。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在那张被月光照亮的床躺下。

  床很大,很结实,床单干净又洁白,但上头确实还隐隐有着她的味道,还残留着她的体香。

  乌娜。

  他侧过身,将她的枕头抓入怀中,把脸埋在她曾躺过的枕头上,闭上眼,深呼吸,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

  他让她的味道充满自己,除了她之外,他把一切都摒弃在外。

  原以为,那很难,但那不难,不会很难。

  他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记得她对他说过的嘲讽、调侃,记得她和他开过的玩笑,记得她给他看的搞笑动物影片,记得她为他煮过的每一餐,为他泡的每一壶茶,记得每当她走进屋里,所有的一切都亮了起来,就连空气都像是在那瞬间,变得不一样……

  抱着那颗枕头,他蜷缩在这张大床上,万般渴望的想着她。

  只想她。

  乌娜。

  娜娜……

  电话

  好亮。

  他惊醒过来的那瞬间,不敢动。

  穿透林叶的光像针一样刺眼,让双眼疼痛不已,他快速的眨着眼,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感觉到全身无比虚弱,他想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受了伤,他应该要觉得惊讶、害怕,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另一股更深且无以名状的恐惧攫抓住了他,让他没时间理会自己的伤,只是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继续在森林间奔走。

  他全身是血,感觉苍白又虚弱,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尽量小心,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森林里有很多声音,但在他耳里听来最大的是他自己的心跳与喘息。

  眼前的景物扭曲晃动着,让他好几次失足滚下山坡,制造出更多的伤口,他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必须远离这个地方,必须找到电话。

  他不晓得自己跑了多久,走了多远,又经过了多少时间,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发现他没死,发现他不见了,他不能停下来,不能被找到。

  谁是他们?

  他混乱的想着,却想不起来,只觉得无比惊恐。

  暴力与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交错,让口鼻里仿佛在瞬间又充满腐败血腥的味道,教他几乎要吐了出来,使他颤栗得不敢再往下深想。

  天好像曾经黑过,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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