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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却看文德桥上,一桥的人,像煞《清明上河图》上那一座桥。

  “秦淮分月的景致这样著名,我在秦淮河边许多年也总没见过。”我说,“大约是因为太近在咫尺,总想着要看也容易,所以一直不去看,竟从来没见过。”我笑了笑,“这样的事情也多了。”

  “丹青!”他的手扶住我肩。

  我转头看他,他的脸离我那样近。我看着那张脸上的急切,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垂下眼叹了口气:“你还要我怎样呢?丹青从来都是这样一个烟花女子,再怎么不爱风尘,也只得随风尘转。”

  他冲口而出:“我赎你!”

  我身子一震。他急急再说一遍:“我赎你出来!”

  我感觉两手渐渐冰冷,没了温度。“赎出来做什么?我算什么?”我垂下头,“丹青值得什么?”

  他一言不发,像被我问住了。我轻轻挣开他的手,退了一步,摇了头。

  他疑惑地看着我,并不明白我断然拒绝的理由。

  我低低地说:“你不要再来了。”

  周围人山人海,我告诉他:别再来见我了。

  抬起头,看见他脸色发白,双眉结得更紧,似乎再也解不开。

  “好。”他咬着牙,“好!”他转身走开。

  我也转身,为着不要见那个渐渐淹没在人海里的背影。

  急痛攻心,我靠着墙弯下身子,几乎没了气力。

  远远的,远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有人大叫大跳:“看见了!看见了!秦淮分月!桥这一边有一半儿的月亮呢!”

  更多人挤着看着问着:“哪儿?哪儿?”

  “哎,我怎么看不见?”抢着要看。

  秦淮分月,只在每年十一月十五这一天,水中圆月被文德桥生生分作两半,一半在桥这边,一半在桥那边。

  我恍恍惚惚地想:分月,也不算得怎样的好景致。

  一路上不知怎样挨回去,扶着墙走,一步一步,居然也走到头。

  一进门,锦屏瞧见我,立刻丢了手头一切的事情跑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病了?脸色白得跟骷髅骨头似的。”

  银儿在一旁暗暗的扯她袖子。

  我只有力气伸出手一压,哑着嗓子说:“你随便我去,别理了。”

  她看看我,终是不放心的样子,但也放了我不再问了。

  这一回我十分感激锦屏,竟忍了三天没来追问我。这三天,我称病在房里不出门。

  到第四天晚上,她来敲我门了。见了我,先吓一跳:“这才几天不见,整整瘦下去一圈。”

  我笑笑:“不是病么?”

  她这回不饶我了,紧盯着我问:“病根呢?”

  我不做声,低头喝粥。

  她说:“是沈绘。”

  我放下碗,叹口气说:“连粥也吃不得了,撑在胃里像块石头。”

  她并不放松我:“丹青,那日你和他出去,倒是怎么了?”

  我默默坐着。

  她催我:“你说话呀!”

  我忽然笑起来,又把她吓一跳。“他说赎我出去。”

  锦屏胡涂了:“你——你莫要告诉我你不肯让他赎。”

  我点点头。

  锦屏脸色一变,“刷”的就站起来:“你傻了?你不是最不愿待在这阁子里头的么?看你自来疏懒学那些琴棋书画歌舞技艺,迎逢男人的手段,永远的心不在焉,只为不愿应付他们那么殷勤。丹姐,记得你一回说,卖笑也就罢了,莫要把心也卖了给人——”

  我勉强一笑:“我何时说过这等话来的——也不记得了。”

  “你自然说过!”她正盯着我,丝毫不放,“那个沈绘,咱们眼见你是破了天荒地那么待他,心也许给他了,怎么等他说赎你,你又不要?你这脑子里头,转的倒是什么念头呀!”

  锦屏的声音炒豆子一样“噼噼啪啪”一阵子乱响,一声声直砸进我心里去。

  我缓缓摇头:“你那天又不在那里,看不见。他根本赌气一样,说赎我——这个样子赎出去,又算什么呢?”我惨白着一张脸笑起来:我算什么呢?眼见着是这一个人了,什么都是对的,就只一样错——我的身份,我算什么呢?

  锦屏难得闭了嘴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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