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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且醇,酒入喉中,酒香却徘徊不去,鼻、舌、喉间漫着醇香,回味无穷。

  我又说:“桂花酒重在这一个‘香’字,倒教人忽略了酒性,往往贪它香甜多饮了,醉个不省人事。”所以只叫了一壶,细细品来,也尽够了。

  他饮尽一杯,自又斟一杯:“这样好酒,我倒从未听闻。”

  我笑:“老伯是‘酒香只恐巷不深’,不愿显露的人呢,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晓得世上竟有这样好的酒。”

  这一餐饭便这样花在论酒上,多是我说,他听,十分认真。酒尽盘空,日头已略略偏西,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了。

  走时我将酒钱搁在桌上,酒壶去了盖子,两枝桂花插在壶中。店主人依旧眼皮也不动地坐在门后。

  出了酒家,沈绘问我:“酒钱如何算?”

  我看看他。“随意。你看不出?‘大隐隐于市’,这酒家老人开店非是为生计,可算得一个隐者。”抬头看天色,又说,“咱们该回去了。”

  这一路是走回去的,沿着十里秦淮,临河人家。远远望见照花阁,我停步:“公子不必再送,回去吧。”

  “丹青。”他叫我名字,终于叫得顺了,只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等着。

  他微微低着头,踌躇一刻。“我还能见你么?”

  我惊讶地看着他,最后苦笑:“你见我作什么呢?”

  他却一丝不苟地认真:“沈绘长于山水花鸟,人物画得极少,但自见你……”他踏前一步,“自见你,我心中反反复复只一句话: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儿——直可入画。”

  我轻轻“啊”了一声,右手按在胸口,垂下头。

  他说到这里,仿佛词穷,一时沉默后只追问:“我还能见你么?”

  日渐西沉,秦淮河波光中泛着金红,是日光揉碎了撒在河中,空气里残余丝丝缕缕桂花的甜香。我抬头向他一笑:“你愿见我,便终可见得到的。”再一笑,转身走回阁子里。

  知道身后那人一直没离开,两道目光直送我进门去。

  我又笑,一笑再笑。

  这时分倒又不怕锦屏来追问再三了:丹青,为什么一直笑回来?

  他就这样成了照花阁的常客,几乎日日来的,只为找我,于是整个南京城又开始传他沈绘耽于酒色烟花,人们愈发肯定:沈绘实是假清高,也不过一个酒色之徒。

  他的性子,对这些人言是非却是不管不顾了,只说一句“清者自清”。我只笑那一班人,一面传着谣言如何如何,一面仍有脸面,络绎不绝地来求沈绘的画。

  那一日他赞我一句“直可入画”,便真身体力行。这些日子来,我最多是看他作画,白纸铺开,或寥寥几笔勾勒,或工笔渲染,画我不同的面貌。我看那些画儿如揽镜自顾,也不得不叹一声神乎其技。眼见这一幅一幅画儿越来越多,他仍不肯住笔,由我笑他疯了魔了,一枝画笔提在手里,雷劈也不动的。

  时日长了,鸨母渐渐不满意,因我为沈绘推了别的客人,不肯应别的花笺。这一日到我房里来,一张脸上面色已经十分不好看,强塞一张花笺给我,硬梆梆的说:“萧四爷请你几十回了。”

  我笑一笑:“我是谁?他怎么肯为我花这样多心思,请几十回?”

  她冷哼一声:“你若不去自己和他说,我代你推得舌头都抽了筋了。”撂下话转身就走。

  我看着那纸花笺皱眉头:一席酒,约在第二日,摆在鸿宾楼——他这花笺,可也实在投得巧了些。

  但是终于差人送信给沈绘改约,接下这纸花笺。说到底我不过一个勾栏卖笑的女子,哪里会有不接客的道理,见与不见一个男人,我根本也没得选择。

  谁料萧四那一桌酒,最后竟摆到我房里。

  他说:“临时改了主意,丹儿不生我气罢?”说时唇角上扬,应是一个笑,目光闪闪,却又没一丝儿笑的影子。他侧头看我,“今儿晚上专陪你,不要那些闲人碍眼——想你了,你也忍心,几个月不见我。”

  我笑着,一面斟酒布菜,一面说:“四爷身在万花丛中,少丹儿一个又怎样?现在蜜语甜言的,转个身就忘了人家了。我才不信你!”

  他将酒一饮而尽了,伸手托起我脸来,冷不防说:“一段日子不见,倒是愈发美了。”

  平白吓我一跳,刚斟的一杯酒险些洒出来,就势送到他嘴边。“四爷哄我呢,还不就是那个样子么。”

  他就我手里尽了杯中酒,握住我的手搁在唇边轻触一下,摇了摇头:“丹儿,你认得我多久?”

  我脱开手,又倒一杯酒:“不记得了,总有好久了罢。”

  他说:“四五年了。”伸手自我手里取了酒去饮了,“从那时看到今天,眼见一天比一天出落得美。当年那个,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如今已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了。”

  他从没这样夸过我。我颇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再去斟酒,避开他的眼。

  这夜酒喝得急,萧四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就那么一杯一杯喝下肚子里去。虽说他酒量大,少见他醉,但世上总不会有永远不醉的人——当年我第一次见他的辰光,是记得的,那一回他就是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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