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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把她拉到一旁。

  “木木,你送我回去,你有骑车来吧?”

  “啊!我还得留下来帮忙结算金额。我表叔来转一圈就走了,把店丢给我,真讨厌——叫大维送你好了!”

  “也好!”我点头,又说:“你表叔倒真放心,这么一间店就这样丢着!”

  “钱多嘛!”她耸耸肩。“本来店是我表姐在掌理,上个月她结婚度蜜月去了。我那些表哥表弟的,个个不成材,来店里这么一转,自己喝的倒比卖掉的多。我表叔一生气,把他们通通赶回家。这下却害惨我了,没事就得过来充当店小二,还连你都拖下水了。”

  “真的还是假的?”我半信半疑,又实在是不相信木木说的。

  “骗你的!”她吐吐舌头:“我表姐结婚了倒是真的,不过我那些表兄弟可是个个成材争样,有自己的事要忙,我表叔看我闲着没事,才叫我暂时过来帮忙!”

  “你这家伙!”我用力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大维!”她叫了一声,排球校队应声而来。“麻烦你送阿宝回去,我这里还有事走不开。”从我坚持不准再叫我ECHO,她就改口喊我“阿宝”。

  “麻烦你了!”我到吧枱里柜拿出背包。

  小陈靠了过来。

  “要回去了?不是说好顺便送你一程的!”

  “谢了!情圣!”木木顶回去:“你那辆破车,安全吗?”然后转向我,说:

  “路上小心!明天记得要来,说好帮忙一个礼拜的,不准黄牛!”

  “知道了!”我点点头,她才放心地拍拍我的肩膀,看着我跟黄大维推门走出去。

  第二天,太阳移照到中天时,我才起床。打开窗子一看,那景象真是叫人惊心。晴空蓝艳得像油彩,彷佛手一抹,就可沾上黏手的颜料;而烈日如聚光灯一般,孤悬在油彩当中,凝聚了所有的炙热与光亮,稍一探看就立刻头昏目眩起来。周旁的日晕一环,染晕着虹的七彩,也是赤焰一般不可逼视。空寂的巷道,静无人车马喧,远处人君移转,一切动作都像是慢格播放的影片,惊悚至极,却发不出一句声响。整个感觉好像时空都静止了,所有的景观全被凝入一种静寂中,一丝风也没有,连空气都像是被凝住了。所谓永恒——

  我开上窗,重新躺回床上,却怎么也再睡不着。随便洗把脸后,再套件衬衫,就往楼下冲出去。

  还是户外的感觉好,人群在走动,车子在滑动,小水沟的水在流动,各种声响霹雳啪啦地在震动,处处充满生命力,让人感觉自己的确是在活着,在蠕动着。刚刚那种“永恒”的感觉真可怕,什么都是静止的,一点也没有流动的生命力,感觉上像人迹绝寰的废墟。

  夏日午后是最多这种令人错愕起时光步调的景象。总是这样,多情惹得多愁,多愁惹得多忧,到最后不快乐垫了底,日子又开朗不起来。

  我甩甩头,在一处露天咖啡座坐下来,难得在台北街头看得到这种欧洲的景观。还好,沿着店檐延搭出了一座顶篷,遮去了炙热的阳光,否则,这种浪漫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Waiter在一旁等得不耐烦,我还是研究了老半天,才点了一杯冰咖啡和夹蛋三明治。

  街头风景没什么好看,咖啡既不香也不醇,三明治更是索然无味。我喝了一口冰水,咬了一口三明治,就对着远处天空发呆。

  “发什么呆?”一双手在我眼前摇晃着。

  我循着手往上看,那唇鼻、那眉眼,那笑容、那身影——

  “沈浩!”我叫出声来。

  竟然是这样子的重逢!偶然——真是的!

  “沈浩!”我又叫了一声,他在我对面坐下来。

  Waiter走过来,他点了一式的冰咖啡和夹蛋三明洽。还是五年前的沈浩,也许更成熟更漂亮了。

  “我叫沈浩,你果然没忘记。”他含笑说。

  往事如烟,恰似池畔波光粼粼,这时节,又到了下水的泳季——我幻想过无数次美丽心动的相逢啊!怎么这重逢,一点惊心的震撼都没有?!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凄凉。情到浓时反为薄,激动过后,再颠覆不出什么更为沸腾的热情。五年,叫我等得太久了。虽然这当中,我的语音是抖颤的。

  “上星期。”他回答,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这些年——还好吧?”

  还好,还好,还好!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还好”?我没有辩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问沈浩,这是我五年来最大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五年了,你竟然吝啬得一封信也不肯给我!”

  “苏惜!”这熟悉的呼唤,仍是叫我心痛不已。他看着我,好抱歉的眼神。“我没有忘记你,无时无刻不惦念着你,真的!可是我不敢——五年是一段太长的时光,那时我们都还那么年轻,我不敢,不敢用承诺绑住你,牵绊着你。我怕你遇到

  比我更好的,却为着对我的誓言苦恼。五年!实在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在这当中发生!这些年我多么渴望回来,看看你,听听你,甚至抚触着你、可是我不敢,连思念都断绝,饱受着相思的煎熬。”

  原来彼此是同样的心肠,可是——“你还是连一句承诺都不肯说!”我神情黯然,五年的相思,那种苦涩啊——

  “你来送我那一天,”沈浩的声音低颤着,难过地低下头:“在机场,你叫我等一下,再让你看一眼,我本来想说——”他拾起头,迷人的黑眼眸中,有挚恋在里头。“我本来想对你说,如果五年后我回来,你仍然没有深情的朋友,二个人,我们两个人,可不可以在一起。可是我怕问了,让你为难。当我告诉你,我要去国五年时,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笑的,不在意。我一再强调,要你别忘了我,在我眼中,你比什么花朵都美丽,你也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始终不明白你的心意,五年那么漫长,我没有信心说出要你等待、辜负青春这种自私的话。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怕你把我给忘了,一直卑鄙地祈求着上苍,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等着我——”

  “沈浩!”我眼眶湿了。

  一开始,如果彼此能够坦白就不会有那么多磨人的痛苦和无奈。明明二个人两情相投,却互相从彼此爱恋的心情逃离,这五年漫长的空白,难道是上苍在跟我们开玩笑?

  “我们约好五年,”沈浩又说:“五年了,我回来,就是想看看你。当时不敢说的,现在总算能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苏惜!五年过后,我的心意会让你为难了吗?”

  “沈浩!”我用手捂住脸,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渗透出来。“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比谁都喜欢你!”

  就这么一句就够了。沈浩走到我身边,轻轻摸着我的头。

  晴天还是蓝艳的像泛着油光的墨彩,白云却不知打那儿飘出来。散铺着,像丝絮,又像是薄纱一片,裂撕了浮贴入油彩里。

  “走!”他拉起我,“去吃‘好料’的,庆祝我们重逢。”

  还是那招他最爱玩的,这次骗到了两粒芭乐,刚好一人一粒。

  “你还是这么坏!”我边吃边笑,“老是欺负人家老实。”

  “你还敢说!你不也是同谋!”他往我额上一敲,手中的芭乐不小心滚落到地上。

  “啊!都是你!赔我!”

  他耍赖,跟着抢起我手中的芭乐,我不肯分他,又闪又躲,一边大口大口地忙着把芭乐吃下肚里。

  “苏惜!”硬抢不成,来软的了:“不要这样嘛!分我一口就好!”

  我咯咯大笑,戒备放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吃?”

  他逮到机会,突然抓住我。“你给不给?哈!还是被我逮到了!”

  我惊呼一声,手一松,芭乐就掉下去了。他连忙将我拦腰一抱,芭乐恰好落在我们身体相拥的空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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