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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站在机场辽旷的大厅上,虽然眼前站着沈浩,我依然觉得无限的无助与伤感。

  这次我送他十三朵白色的玫瑰,沈浩接过去,什么也没说,我心里却记得他说的,没有什么花比得上我美丽动人。沈浩心里必定真的道样认为,才会这样说。我相信沈浩说的,没有任何花朵比得上我丽动人。

  “谢谢你。我最喜欢玫瑰。”沈浩说。

  “我也是。”我对沈浩柔柔地笑。这次笑,有点凄凉。

  “嘿!这不算作是离别吧?”我又说,依然带笑。

  沈浩也跟着笑,撷取一朵玫瑰插在我的衣襟上。

  “送你一朵白玫瑰,没有任何花朵比得上你的美。”他说。

  我的眼眶湿了。沈浩,就要分别了,为什么还能这样淡淡地、无关紧要地笑?

  到头来,沈浩还是不肯说出一句,随便一句让我期待、憧憬的话。还是沈浩心里明白,既然心里没有那种意思,没有誓约承诺,一开始就不要说出那种让人期待、渴盼的话?

  飞往洛杉矶的班机已在停机坪上了——扩音器不停地在催促沿未登机的旅客。

  沈浩往出境室的方向看一眼,回过头,笑着对我说:

  “那么,再见了。”

  “啊!等一下。”我慌张地叫住他。

  等一下,沈浩,再等一下,让我再看一眼,再好好地看你一眼。

  沈浩笑了笑,看着我,我深深地再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走了;再笑一笑,一笑就要走了。在曾经同向的航行后,各自曲折,又各自寂翼,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

  这首“告别”在离别这种心在滴血的场合,更加刺痛我的心。我拚命想笑,可是眼泪却一直流下来。

  “啊!哈!”我抹掉眼泪,努力挤出可爱的微笑。沈浩说过的,没有任何人比得上我美丽动人。“还真不习惯离别这种场合。这下子,真的是死生契阔了!”

  “苏惜——”沈浩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清彻,瞳也里有我凝望的眼眸。“苏惜,如果——”

  “什么?”沈浩你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

  “没什么。”沈浩终了还是笑,指着自己说:“我叫沈浩,你别忘记了。”

  然后,然后沈浩再深深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出境室走去。那个背影,又一次凝入我的眼眸、心底,记忆中,凝成今生最无悔最美丽的梦幻。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多情自古伤离别,远行的不是我,寸断的心肠,却是这相同的一条!

  回程,在车中,收音机传出来悠扬的女中音,Lionel Newman作曲的The River of No Return。钢琴单声伴奏,女歌手带着鼻息的喉音,一直重覆着NO Return, No Return,像是要贴进你的心脏中,句句清爽干净,却又那样黏腻入人的睥肺里。爱情像流水,像那大江东去不回头,永远向东流,流到沧海不停留……

  一架飞机从我们上空飞掠而过,声音轰隆隆的。我把头伸出窗外,看着飞机掩入云层中。司机从后视镜瞄我一眼,随口问道:

  “来送行的?”

  我点头,仍然趴在窗口。

  司机了解似地点头,又说:

  “第一次都会这样的,习惯了就好。有一次,我载了一个客人,也是这样——”

  天空灰灰的,伹高高阔阔。梅雨早已经结束了,夏天也早已经热烈地进入高潮,七四七却带走我夏日最憧憬的阳光。

  高二,学校来了一位相当英俊挺拔的美术老师,一身艺术家的气质,平静的校

  园顿时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没有机会好好地观看这具美若神祗的雕像,不过,光看背影,倒真的就让人暂时停止心跳,怪不得一干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对于众家女生的围绕,他倒是如处家常。长得好看的人,大概都习惯别人这样的拥簇称赞。其实也是,众星拱月有什么不好!除了增添自己的骄傲,最低限度也是一种自信心的培养。这年头,抢眼的外型加上十足的信心,先决条件上,就比别人多占了一份便宜。上帝造人还是不公平的,他让这世人有圣贤才智平庸愚劣之分,美俊媚俏端正肥丑之别,内在与外形,胎记烙印般地先天就对某些人偏了心。

  有几次,我按捺不住好奇,想趋着上课时,好好端详他几眼,绿意窥破我的意图,却说道:

  “怎么?你也迷上他了?”

  绿意不喜欢他,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太多人喜欢的事,她绝对不做的。至于迷恋偶像这回事——开什么玩笑!夏绿意从来不做这种庸俗的事!

  然而,我还是找了机会偷偷瞄了他几眼。那时是放学后,我经过美术教室,难得他一个人独自在教室里看着天空发呆。我站在门外,等着他回过头来。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果然回过头来,和我的视线相遇。他并不招呼我,皱着眉看我,我仔细看他几眼,却被记忆牵动,掩着脸仓促跑开。

  美术老师那眉眼、那唇鼻、那动作,分明是活生生的沈浩,沈浩皱着眉看我时,就如同美术老师刚刚那种神态。只有背影不像。温柔的沈浩,即使是背影也像是包含着千言万语在其中,而美术老师的背影是僵硬无情的。

  尽管如此,从那次以后,我总静默地注视这个陌生人,他的一切移转,左右了我的视线。我发现我对他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暗恋的苦涩,又像是对沈浩思念的移情作用。就这样,展开的夏季,成了本密麻的日记,记载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时“蝶衣”这首歌,刚好在校园中流传开来,我检历自己的心绪,除了季节不一,其余的,一一印验歌中的甜酸苦涩。

  英俊、挺拔、艺术家气质,这是我自己对美术老师的认同,也是对沈浩潜在的记忆。绿意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美术老师平凡得一无可取,又故作姿态。

  她笑我夸父追日般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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