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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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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哼!我也是你的老师。”米俊宽悻悻然地说,又不满地哼道:“他找你什么事?”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没好气地的回他:“他要我重写一篇作文。” 米俊宽神奇愉快地笑了:“不用功被罚了?坏小孩!” 听到功课的事我就觉得烦躁不堪。我离开餐桌,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报新闻。 米俊宽跟着坐在我身旁,把电视关掉。 我看看他,又看看电视;垂下头,又抬起头。末了站起身说:“酒足饭饱,该告辞了。” 他一把将我拉回座位,我差点扑倒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他又恢复惯常的冷漠了。整个晚上他一直高兴有余,满是笑容的。 讨厌!干嘛提这个问题——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才说:“有念书啊!老是考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别骗我。”他摇头说:“数学考个十六分,谁相信!” 我索性躺在沙发上,不理他。 “你这样,你母亲会担心的。” 我坐起身,粗声——几乎是用吼的:“我妈咪才不会担心呢!她根本不管我,不问我功课的事。甚至我渴了、病了,她也不知道。是呀!她是很美很高贵,那又怎么样?我又何必为她念书,帮她做面子!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我又何必死读这死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珠泪夺眶泛滥成灾溃决而出。忍耐了这么久,我终于还是爆发了。 米俊宽轻轻拭去我的泪,反而勾出我更多的泪水。我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中用?我也不知道。大概从认识米俊宽起,在他面前总不自觉的觉得软弱。 我到浴室冲净了脸,米俊宽倚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就算是为我念的吧!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这才不负啊!” 我重又回到客厅,他坐在我身,继续说:“就这么说定,以后下课我帮你复习功课。” 我摇头,低头看着蓝白花纹不规则相间的地砖,彷佛踩在云上。“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跟小麦她们到补习班去好了。再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我抬头对他微弱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念书的。” “也好。”他说,又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鼓励地对我微笑。 深锁在我内心所有的秘密不快终于都告诉了米俊宽。我枕着他的臂膀,突然觉得好累,所有的倦意剎时袭涌上来,很想好好大睡一场。 他哄我入睡,反复呢喃最让人心动的那一句誓言。 春暖花开,时移事往,随着新日子的来临,旧日子的纷扰不快逐渐褪淡去远。 黑板上边角反白的阿拉伯数字已进入倒数一百天,七月那道关卡明晃地闪烁在每个人的心田。满山春花开得灿烂耀眼,看花的双眼,却隐着早谢的恐慌。我们这群苍白少年,在青春最该璀璨亮丽的时分,夜夜拥着书本而眠。 合该是这样。每颗璀璨的星子,在距离以外,闪耀的也只是零度以下的暗淡。青春这回事,总有些许阳光和雨丝以外的沧桑。虽然有些时候,我仍然不明白,如果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才算不负,那么,这时节,我究竟又对了什么相负?对十七岁的阳光?还是这一花一草一木,这一片大好的亮丽云天? 阿花笑我是“问题”少年,这节骨眼了,亏我还想得出这一大堆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问题。我真羡慕她们那种全心为目标冲刺的专注。这些日子以来,和她们一起补习数学,我的根基不好,吸收有限,自然就容易离心纷乱,倒累得她们课后费神为我讲解。 这等时节,每个人念起书来都六亲不认。活泼的,渐趋沉静;轻俏的,逐日安宁,全心全意只为那唯一的目标,为赋新词成了件浪费时间的事。夕落时,操场边再看不到追日的少年,月升后,夜读的窗棂也不再有阴晴圆缺的喟叹。这一生总该有一次认真的时刻,管它值与不值,管它负与不负,总该啊总该,好好撩撩这恼人的七月大考。 嗯,总该。我不必为谁而读,我只想,只是想,好好为自己这一段铭心的岁月,划下一圈圆满的句点。 妈咪仍然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秋尽,冬残,到春暖,我的渴盼落了空。我终于了解,妈咪是自私的。也许,她是爱我的,但可能她更爱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其实,我又何尝了解过妈咪的渴望—— 我们母女,一样的自私。 而随着春花开始飘散,梁志云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我们家各个角落。我对他由点头而招呼而寒暄而短谈,意识上,我已经接受了他。时间真是骇人的东西,所有的怀疑生涩与陌生,就这样消融在它的转移中。 梁志云有时会问我功课生活的事,我每每将话题岔开。可是,不谈这些生活的琐碎,相识不深的人,再怎么亲密相近都显得客气而生疏。我们之间,就是保持着这一点的距离,客气而冷淡,有礼而生疏。毕竟,融化一颗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他和妈咪之间必定有了某种的承诺。说不准是什么,可是我想,大约是相依相守。他常不经意地拍拍妈咪的手,以示鼓励安慰或亲昵。这种不经心的小动作,若非也曾经爱恋过,否则很难体会出他们之间,那种爱在不言中的缠绵。我想,妈咪是决意从此以后托付给他了。一向尊贵优雅动人无比的妈咪,终于也有这样的软弱。关于妈咪的幸福,我始终保持沉默。两情相悦的事,又何须旁人说太多。 多半的时候,梁志云和妈咪有他们自己的天地,彼此的体己话要说。偶尔一、两次,三人一同外出郊游,俨然甜蜜幸福天伦之家,和乐融融。这样的快乐虽是短暂,不知怎的,竟让我有种睽违已久的幸福想象。 妈咪仍然在服装公司工作,沉重的工作压力一点也没有使她明艳照人的脸庞,有着任何一丝的疲惫或憔悴。而也许再度的青春幸福使她觉得过去忽视我太多,在我以为她仍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的春雨绵绵里,好几次夜深人静,在我夜读的时候,妈咪推开我的房门,端给我一杯暖暖热热的牛奶。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动着,背对着妈咪,在热气袅绕的模糊中,眼眶的热泪,暗暗地滴入跟前的牛奶里。 妈咪是我心口永远的痛处。这样一点温情就足够弥平我心中所有的旧痕与新伤。在那许多次的夜里,妈咪缘着床沿而坐,关掉了房灯,上弦月在窗外好奇地窥探,母女俩在黑暗中相对默默。 一直到月转星移了,我才把灯打开,目送妈咪的身影隐入光圈之外的黑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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