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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方瑛莞尔,仰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坠儿,我先来问你,你有多清楚当年香家的那场大劫难?”

  “够清楚了,我娘说过好几次给我听了。”香坠儿说,边执起酒壶为夫婿斟满酒。“从赶走蒙古人的第一场战争起,香家几兄弟就在太祖麾下,卖命沙场、忠心耿耿,虽没有立过什么大功劳,至少也有苦劳,最后还牺牲得只剩下我曾爷爷一人,但曾爷爷毫无怨言,认为这是为天下百姓,值得。没想到——”

  她慢吞吞地放下酒壶,稚嫩的矫靥上有几分伤情。

  “不过一句小人谗言,皇上就要抄斩香氏全家,若非你爷爷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恐怕香家就真的一个也不剩了。虽说后来皇上也查明了真相,还我香家清白,但那又如何,被砍头的人也活不回来了呀!”

  “你果然清楚。”方瑛执起酒杯却没有喝,只盯着眼看。“那么,我想你应该听大姊她们提起过,从小我就极为仰慕宋朝的杨令公,我一直想做个跟他一样能够流芳百世的大将军——”

  “嗯,大姊提过。”

  “不过——”方瑛顿了顿。“当我得知香家当年的遭遇之后,我就开始有点迟疑了——”

  “为什么?”

  “为天下百姓征战沙场,那确是值得,即便是战死,我也毫无怨言;但若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冤死,我可不甘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简直是胡扯八道,要我死,先拿出个道理来再说!”方瑛猛然喝下那杯酒,横臂抹去酒渍。“就如杨令公,他不该死,却死了,只因为奸臣的陷害,看他死得多么不值得!”

  香坠儿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大姊说他所讲的“不值得”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然而当时我也只是迟疑而已,直到那年我跟随爹征剿黎利,偏偏碰上荣昌伯,一个承嗣父爵,根本不懂得用兵之道的征夷将军,他怕死不敢战,又不肯放手让爹去战,皇上一怪罪下来,他就把罪全推给爹,而爹呢——”方瑛叹息。

  “他都默不吭声的承受下来,宁愿承担罪过,不可得罪小人,爹这么说。”他苦笑。“其实我也明白爹说得没错,得罪小人的后果,香家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了,但我仍是听得一颗心全冷了——”

  “因为夫君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更不愿向小人低头。”香坠儿了解地轻轻道。

  “我们武人的责任是在沙场上征战,可不是向小人奉承谄媚。”

  “这么一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夫君真能够成为流芳百世的大将军,但若是运气不好,多半壮志未酬就先死在小人手中,那太不值得了!”

  “运气?”方瑛嘲讽地一哂。“我不以为这种事能够靠运气。”

  “那就不要勉强嘛,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也很好吗?”香坠儿柔柔的低喃。“或许对夫君来讲,老待在一个地儿也许会很无聊,那我们也可以大江南北到处去看看呀!”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处去看看。”听老婆也赞同他,方瑛高兴的直点头。“那么,你是愿意跟着我啰?”

  “无论到哪里!”香坠儿轻柔但坚定的说出她的回答。“夫君到哪里,妻子自然也要跟到哪里。然后有一天,如果夫君累了,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孩子,那种日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孩子?

  两眼忽亮,笑眸又变成两弯弦月,“这可是她自己提的。”方瑛喃喃自语,嘴角徐徐翘起来,勾起一道无论谁来看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既然她自己提到生孩子的事了,那么,应该可以了吧?

  话说得好好的,蓦见他表情一转,突然笑得很不对劲,语气更暧昧,有点像市井中那种专门调戏姑娘家的无赖痞子,香坠儿不由胆战心惊的跳起来,毛骨悚然的直往后退。

  “夫君,你你你——你干嘛笑成这样?”

  “因为我的口水又快喷出来了!”

  “但但但——但我并没有要做菜呀!”

  “这道菜不必料理,‘腌’够了生吃就行啦!”

  “咦?”

  香坠儿还没想到是什么菜肴不必料理,生吃即可,方瑛已然猛扑过来,在她的惊叫声中一把将她扛上肩,快走几步,丢到床上,抹两下口水,扑上去——

  “腌”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开动啦!

  * * *

  “原来是因为我?”

  方政怅然的低语,与方夫人相对无奈苦笑,方瑞叹气,方翠三姊妹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完全是呀,公公——”香坠儿满脸无措,徒劳地想要安慰公公。

  但也有七、八成是了。

  方政举手阻止她再往下说。“我明白,瑛儿看似脾气好好,还有点吊儿郎当,其实他的个性是很强硬的,对就对,错就错,一般小事还可以随便混过去,若是他认为非追究到底不可的大事,他总是顽固不屈的非坚持他的意念不可,从来不管后果如何。或许——”他轻叹。“他是真的不适合走我希望他走的路。”

  “公公——”

  方政又摆摆手,强装起笑容。“好了,别提这了,说说你和瑛儿,你们相处得可好?”

  怎地突然说到这了!

  香坠儿先是呆了一下,继而赧然垂首。“很好啊,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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