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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她是认为只要态度霸道一点,我们就会畏惧她而任由她予取予求。”

  “畏惧她?”靳克彦仰天大笑一声。“爱说笑,倘若不是妈妈去世前交代我们要尽可能照顾靳家,谁甩她们!”

  靳文彦默然不语,平静地浅酌清爽芳香的杜松子酒。

  靳克彦却很不甘心。“所以,你要继续任由她们予取予求?”

  靳文彦淡淡瞥他一眼。“在我能容忍范围之内,是的。”

  换句话说,若是超出他的容忍范围,管她是老巫婆或老怪物,统统滚一边去。

  于是,靳克彦笑了,满意的举起酒杯大喝一口,但不过两秒,笑容又敛,眉头皱起来。

  问题是,靳文彦的容忍极限究竟在哪里呢?

  十一月的台北,一波波冷锋过境,天空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点,天已近乎全黑,如火车头般的脚踏车一股气冲入骑楼内才嘎一声停下来,方蕾挥着满头雨水跨下脚踏车,谁教她懒得半途停下来穿雨衣。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将脚踏车推进去停好,关上大门,她一边脱下湿淋淋的外套,一边爬上楼梯。

  在三楼家门口,她停下来,习惯性的回头瞄一眼楼上,瞥一下刚刚经过的二楼,再拉回视线望定对面二伯的家,阵阵欢愉的笑闹声穿透门板传出来,气息温馨得教人好不羡慕。

  好一会儿后,她吐出一声怅然的叹息。“为什么?那是我的错吗?”

  又呆立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用钥匙打开家门,就在门扇打开那一瞬间,冷冰冰的黑暗宛如细密的大网般兜头扑来笼罩住她,只一步踏进去,窒人的寂寞便揪住了她的心,她想逃,却无路可逃。

  这就是她的家,只有她一个人的家,三房两厅的大房子,却仅有她一个人住。

  “我回来了。”她对自己说,慢条斯理的打开灯,换脱鞋,放下书包,拿衣服到浴室里洗澡。

  半个钟头后,她洗好澡,也顺便洗好衣服,把衣服拿到后阳台晾,再回到客厅,自书包里取出放学回来时顺路买来的菠萝面包,这是她的晚餐,还有刚刚从楼下信箱里顺手拿出来的各式各样广告宣传单,这是她唯一的“娱乐”。

  就这样,她一边仔细浏览广告单,每一个字、每一个图案都不放过,一边默默啃着面包,以一成不变的方式度过她的晚餐时间。

  虽然在她正前方就有一台二十吋的电视,但四年前早已寿终正寝,是百分之百的“装饰品”;还有洗衣机,五年前就挂了;冰箱只有冷冻库还聊胜于无地偶尔凉一下,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任何可用的电器。

  除了电灯。

  即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丢掉那些无用又占位置的电器,一个家怎能没有那些电器用品呢?一旦丢掉它们,这个“家”就更不像个家了。

  所以她一直保留着它们,只因为它们像个家人似的陪伴了她这么久。

  吃完面包,她并没有将看完的广告单扔掉,而是整整齐齐地放入一个箱子里,里面不但有过往的广告单,还有捡来的报纸杂志,无聊时可以再拿出来“回味”一下。

  “该念书了。”她又喃喃自语。

  这是她喜欢念书的最主要原因——她没有别的事可做。

  于是,拿出笔记和课本来,她开始专心念书,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课业上,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撇开寂寞的啃噬。

  但是,后面公寓那户人家不断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浓郁的亲情蕴含在平凡的日常对话中;还有前面公寓的电视声,隔壁二伯母的叫唤声,楼上的堂弟又在顽皮了,跳得天花板咚咚咚得好像要塌了,这一切扰得她心都乱了。

  她不觉仰起脸凝望着天花板,寂寞的心悄悄升起一份渴望,明知没有实现的一天,仍忍不住悄悄渴望着那份无可替代的温暖。但,再是渴望又有什么用?

  她依然只能独自咀嚼冷涩的寂寞。

  如果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或许她反而不会感到这么寂寞,但偏偏她妈妈还在世,也有一大堆亲人,却只能孤伶伶的独自一个人住在这栋冷清清的房子里,备尝孤独的辛酸,这份寂寞感也就格外刺人心。

  “是我的错吗?”她落寞的喃喃自问。

  这时,门悄悄开了,她回头看,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二楼的姊姊方丽,她每个星期都会来探望方蕾一回,因为关心。

  是的,温柔和婉的方丽非常关心自己的妹妹,但她仍不会开口请求爷爷、奶奶让妹妹和他们一起住,也不会替妹妹争取任何权益——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因被妹妹连累而失去爷爷、奶奶的疼爱。

  除此之外,她愿意分出一份温柔的关怀给妹妹,而这份关怀是一点实质用处也没有的,只是浮面上的表现,这比虚假的关心更令人厌恶,因为方丽只是想让自己心安而已。

  “姊。”方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纤细美丽的姊姊。

  “在念书?”方丽在一旁坐下。

  “嗯。”方蕾注意到方丽有点心不在焉,知道方丽一定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要告诉她。“说吧,什么事?”

  方丽犹豫一下。“你知道,明年我就要高中毕业了。”

  她当然知道,也知道以姊姊的程度一定考不上大学。

  “所以?”难不成方丽是来告诉她,因为姊姊考不上大学,所以妹妹也不能念大学吗?

  方丽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我可能考不上这里的大学,但我真的很想念大学,所以明年爷爷、奶奶要陪我到日本去,只要不挑剔学校好坏,那边有些学院只要有钱就可以进去。”

  方蕾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很好啊!”她知道,自己在嫉妒,为什么不嫉妒,明明是亲姊妹,待遇却差别如此之大,为什么?

  只因为她凭良心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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