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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等他们打完球时,已六点了。罗曼带着罗子桐和张慈敏大手一挥,开了车便走了,撇下她一人呆站着,等着淋浴换衣服的李富凯。

  他出来时,已换了件清爽的短袖白衬衫及黑色西装裤,连鞋子也变成黑亮的皮鞋,刚刮过胡髭的清帅模样,吸引不少过往行人的目光。

  但是罗敷彷佛瞎了眼般,无动于衷的站在他身边,冷冷打量他,“你不是怕热吗?小心中暑!”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即使他身披龙袍也绝对没个皇帝样。

  “中暑!在太阳快下山时?我看是月晕还比较有可能。”他拿起提袋及网球拍,另一手牵起罗敷的手。“走吧!”

  “走?走去哪儿?”她咕哝着,被他猛的一拉,差点绊倒。

  “去参加一个婚宴。”

  “婚宴!”罗敷大吼,甩开他的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穿短衫及短裤去喝喜酒?我不去!会被人丢出来的。”

  “谁敢!”他恶作剧的看她面带难色的脸,“再说又不是你当新娘,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没人会理你一眼。”

  “你居心叵测!”她还是不信。“你心存报复,自己回家拿球拍时就打定了主意,却没知会我一声。”

  “我不是,只是诚意想邀请你跟我一道赴宴。”说着抓起她的手,好像拖着一条小狗一样,强迫她跟上,叫了辆计程车。“很抱歉我没事先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认为你这样穿没什么不妥。”他哄着她,催促她上车。

  等到她步下计程车,自觉茫然、渺小地站在举行婚宴的豪华大饭店前,才惶恐的意识到自己的穿着不仅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所以她沿路低着头,想闪躲人来人往的目光,拿他当挡箭牌似地紧跟在他身后,穿入饭店大门。

  “大小姐!你当我是导盲犬啊!抬起头来看路啊!”他哭笑不得的在饭店正厅煞住脚,转身面对她,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的视线与他交会,一触及她那对怨怼的明眸后,叹了口气。“别这样,很多观光客也是这样穿的,你就把自己假想成一名游客,不就成了。”

  这一招有效。罗敷当下放眼浏览金碧辉煌的正厅,当真就看到一些穿得比她还邋遢的人正器宇轩昂、神气的迈开步伐,便也打起了精神。

  “喂!李富凯!你准备红包了吗?你知道最近的行情吗?”她一旦恢复自信后,就变得聒噪异常。

  “行情?什么行情?股市行情,还是暗盘行情?”他装傻地问。

  “看样子你一点概念也没有,上回我有个同学结婚时一人是一千六。你包了多少?”

  “两人就是三千二了!”他避重就轻的闪过她的问题,拿话搪塞她。

  罗敷以为他已准备妥当了,就吁口气、笑眼打量眼前的贵宾厅。这桩姻缘是“李官联姻”,人口处还挂了一大幅经过油画处理的新人照。

  “喂!新郎也姓李,跟你有关系吗?”她趁着李富凯到招待处交付礼金时问道,见他拿出一个红包袋放在桌上,并交代接待人员说:“待会儿再开。”转身拉着她进入宴客厅。

  事实上,当接待员打开红包袋时,发现里面装着的并不是白花花的钞票,而是进口日制跑车的提货单。送礼人则是女方的堂哥。

  “喂!李富凯,你回答我啊!”

  他终于停下,转头皱眉警告她:“我不叫‘喂!李富凯’。我单姓一个‘李’字,你要就直呼我‘富凯’,不就尊称我‘李先生’。”

  他们僵在人口处。罗敷一双活灵灵的大眼,骨碌碌地转着,像在考虑他的话,“好吧!喂!李先生!你和新郎是亲戚吗?”

  “你吃一顿饭都得这么做身家调查吗?”他狠狠瞪了眼前这个刁钻的女孩子一眼,投降的说:“新娘是我姑婆的孙女,她姓官。新郎倌虽跟我同姓,但八竿子打不着。罗大小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可以,我饿昏了!”罗敷说着就走在前端,丢下一脸讶然的他,并回过头对他皱眉,“你不饿吗?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他想掐死地,但他没有;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有点儿舍不得去拧断她纤细的粉颈。他挑了最近出口的桌子入坐,同桌的客人大多是新人双方的旧识,他们彼此客气的问声好后,便各聊各的。

  “既然这是你堂妹的婚宴,那么在场出席的人应该有不少人是你的亲戚才对啊?”罗敷夹着第一道冷盘,在他耳边细声低问。

  “话是没错。但我和他们合不来,也谈不上话题,坐这儿我轻松自在些。”他轻描淡写的跟她解释原委。

  “对啊!这些人看起来都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哦!”罗敷说着就瞧见有位贵妇人挥着软棉般的青葱纤手,和另一位甫抵达的妇人寒暄。她手腕上金表、金链、翡翠玉环敲得铿锵作响,十只手指头上,就有七只是套着光彩耀眼的宝石钻戒,浓郁扑鼻的香水味熏得人头昏眼花。

  李富凯不予置评。罗敷见他大概是自认为是人家的穷亲戚,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便不再继续追问谁是他的亲戚。

  “这席开六十多桌,新人敬酒不累昏才怪。”罗敷仰着头数着桌数。

  “想知道多累的话,改明儿找人嫁一嫁,请个一百桌,你就冷暖自知了。简直是活受罪!”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经历过似的?”罗敷开玩笑的反问他。

  但他没反应,只是掉转头去。罗敷见他又成了闷声鼓,打了也不会响,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佳肴美食上,瞄到圆桌中央的那盘大龙虾,伸长臂膀要用筷子夹起其中一尾,但豪华圆木桌转来转去没个定性,她的手又不够稳,再加上那只龙虾就好像生了一对羽翅,罗敷才一挑起,它就又飞跃回盘里。屡试了三回,龙虾依然是好端端地躺在盘里,举起前螯跟她示威。

  目睹一切的李富凯看了也痛苦,便帮她将虾夹到小碟子内。罗敷只顾吃,喜孜孜地看着那只龙虾,对他这种体贴的行径倒没有任何感觉,但后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教罗敷倏地回头一探究竟。

  “年轻人肯体贴女士,倒还是有药可救。”说话的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手拄拐杖,目光锐利的瞥了李富凯一眼,然后回给她一个慈祥的笑容,就挪动矫健的步履走到最里端,人坐于双喜字下的主桌。

  “他是谁?坐主桌呢!我看他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怎么还拿一根拐杖?”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他嘴一抿,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你放心,十二生肖里没有猫,因为被聪明的老鼠气走了,所以好奇心杀千杀万也绝对杀不死一只猫。”

  听她这么一说,李富凯大有望洋兴叹的感慨,身旁的罗敷有时敏感异常,有时又迟钝得令人想上吊自尽以求解脱。以往他对这类型的小女人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就是有办法令人又恼又怜。他忘情的凝视眼前的罗敷,看着她正专心的剥着龙虾壳,就好像在跟龙王做肉搏战,最后龙王战败身亡,她示威似地举起筷子夹起龙肉往嘴里送,脸上一副大战后的满足样。

  他挪回目光,想着自己就还有一丝丝良心及理智存在的话,应该就此停止和她牵扯不清。但随后想想,他的良心早在七年前就遗落了,这些年来所遇上的女人一个个皆梨花带泪地宣称是为爱而嫁,但到头来还是为财而离,而究竟是为财、为爱或是真为他的人,都没让他费心在意过,只除了丁瑷玫。当年他得意扬扬的从美国带回那纸交易合同,跨进天母那幢大宅时,多少人等着看他们兄弟俩演出同室操戈的闹剧。他为了不让那些心怀恶意的人得逞,忍怒跟他的哥哥及新任嫂嫂道贺。从那天起他拒绝再靠近那间屋子,而他痛苦的原因也不是真爱她,只是因为失去她的人而感到羞辱罢了。李富凯!你根本没有心。

  “富凯。”一声柔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循声回望,脸上的俊容霎时冻结。

  “嗨!”他冷淡有礼的应了一句,随即伸手搂住罗敷的腰,将她扳过身,拉她坐上自己的腿,让她亲密的背靠自己,然后以双臂紧揽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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